歪脖子树的农家院子,边上那间房里,一位眼睛微挑,鹅蛋脸型的小女孩,揉着眼睛,坐起来,她愣愣地听了一会儿村子的声音,害怕道:“阿爹?阿娘?阿爷?你们在哪?”
她一边喊一边下床,朝门口走去。吱呀一声,木门打开一条缝,随後一个小脑袋从门缝里探出来,小女孩睁着一双明媚的眼睛,不停地扫视外边。
当她看到五步之外那具尸体时,脑袋一片空白,她记得,那件墨绿色的衣服是阿爷经常穿的,它现在怎麽倒在那里,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她恐惧地叫道:“阿娘!阿爹!你们在哪?”无人应她,只有村里惊恐地惨叫在回应她。
小女孩拖着僵硬的身体朝那具尸体走去,似乎用了一辈子才走完这段路。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才伸出僵硬的双手,把尸体翻一个面,待看清地上的人後,她无力地跌坐到地上。片刻後,她同手同脚,爬到尸体身旁,抱起尸体的脑袋,哽咽道:“阿爷,你怎麽了?你不要吓小五,你是在逗小五玩是不是?小五不喜欢这个游戏,你和小五说说话好不好。”
然而她这些话是注定得不到回答的,她抱着那老人,满脸满身都是血,血淌到地上染红了黄土,不管谁来,都回天无力。
忽然小女孩瞧见院门那有一对牵着手的男女,一看到她们,她再也移不开眼睛。她只觉得心停止了跳动,脑袋有上千只蜜蜂在飞,嗡嗡地响着,里边却一片空白,无法思考,无法産生任何情绪,也无法做出任何指令。
半响後,她轻轻放下怀里的脑袋,双脚双手并行,像个蚕蛹般,耸动到那对牵手的尸体边上。待看清两张脸庞後,她全身如坠冰窖,冷得一阵阵打颤。
极度悲伤下,她似乎忘记了言语,忘记了喊叫,忘记了哭泣,只呆呆地看着那两张脸,眼睛不停地闭上,再睁开,好像这样能驱散眼前的假象似的。
但是无论她闭眼睁眼多少回,眼前满地的鲜血,满身满脸的鲜血丶毫无生机的尸体还是躺在地上,躺在她眼睛里,永远都不会消失。
许久後,她停止这样无用的行为,俯身,把头轻轻贴在尸体上,双手紧紧抱住她们,眼泪如狂风暴雨的海浪涌向岸边,不停地朝眼眶涌出来,滑进脸下的尸体。
不知过了多久,她擡起被鲜血染红的半张脸,站起来,迈着僵硬的步子,走到一旁的厨房,抄起一把菜刀,紧紧握住,手上青筋暴起。她朝那扇未被打开的院门走去,打开院门,走在黄土路上,此时她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去报仇!她要去报仇!
一轮明月下,半边脸满是鲜血的女孩如同厉鬼般,握着一把反光的刀,僵硬地行走。
村子正中间站立着一位黑袍无脸的男子,他一只手持剑,剑身插在一个黝黑的男子身上,另一只手正挥出一道黑气绞缠一个年轻的女子,他脚下是一堆面目惊恐,七窍流血的男男女女丶老老少少。
那带着猩红眼睛的黑气,缓缓地盘桓在村子上方,突然间,簌簌地都回到了黑袍男子身旁,绕着他。
黑袍男子收回剑,收回手,黑洞洞的帽子正面对着小女孩的来向,一双双红色的眼睛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小女孩,黑暗下,没有五官的嘴角勾起一抹笑,他像是发现了什麽似的,欣喜地打量着小女孩。
宋小五停在他三尺之外,双眼如火,怨恨地盯着黑袍人,声音低哑愤懑,“是你杀了她们!”
黑袍人低低笑了几声,肩膀微微抖动,那没有五官,布满黑气的帽檐传来无情的声音,“是!看着他们挣扎丶死去,很好玩!你喜欢吗?我很喜欢!”
宋小五攥紧拳头,指甲深陷肉里。她只觉得心被人用顿刀一点一点地凌迟,碎成无数瓣,又慢慢的粘合起来,但始终无法复原,每吸一口气,呼一口气都剧烈地疼痛。
她忍着痛,睁圆一双凝结泪水,红肿通红的眼睛,一边举着菜刀朝黑袍人跑去,一边尖声叫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为他们报仇!”
黑袍人大笑几声,镇定自若地看着沾满鲜血,头发凌乱的小人,身上的黑气四处乱窜,显示他的兴奋。
宋小五如一阵疾风,眨眼间冲到黑袍人身前。她扬起手,狠狠地朝身前的人砍下。然而她未能如愿砍到黑袍人,她砍到了空气。眼前早已无人存在,只剩一缕又一缕无形的黑气,不管她如何挥动菜刀,也无法造成任何伤害。
四面八方传来一阵阵怪异的笑声,像乌鸦在嗥叫,又像豺狼在咆哮。
“随时欢迎你来报仇,别让我失望了!哈哈哈哈……真有趣,怪不得他们喜欢……真有趣……”
宋小五如无头的苍蝇,举着菜刀不停地转动,试图分辨出她的仇人到底在哪里,好一刀砍下他的头,祭奠她阿娘丶阿爹丶阿爷丶小夥伴们丶乡亲们……的怨魂。
然而直到那阵阵笑声消失于空气中,她的刀也没能如愿砍到他的身上。
她疲倦地瘫倒在地上,坐到了尸体上,手上摸到的也是一具具尸体,目之所及是一片猩红,如同全世界都染上了红色。
就好像现在,她眼前是一片粉色,原本金黄的夕阳也染成了粉红色。
暖黄的阳光把弯弯的河流染成灿烂的金黄色,波光粼粼地闪着它耀眼的光。河弧的里侧是残垣断壁的村子,河弧的外侧是一片长着茂盛野草的平地,几株粉色的花树肆意地展现它们茂盛的生命力。
一个粉衣乌发男子站在草地上,静静地眺望河对面残破的村子。不久前,他随宋时月走进弯月村,走到那片坟场,拜祭了爹娘丶阿爷丶当年的玩伴丶整村的人……听完宋时月讲诉他离开之後的事,心中悲愤至极,恨不得手刃黑衣人。
他背後的粉花树下,一个身着如野草般颜色的绿衣女子躺在草地里。她压倒了一片草,整个人淹没在草里,银发随意铺撒,一片粉色的花瓣附在她的眼上,柔和的光芒使得她与这片草,这片粉花树融为一体。
宋时月胸口不停地起伏,一双微挑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一眨不眨地看着粉红的天空。
她的眼角流下一滴又一滴的眼泪,心如海啸般剧烈翻腾,无论她想如何压制也压制不住这沉痛的悲伤。
她觉得她如同一个正在点燃的炮竹,千万种情绪全部涌在心头,随时把她炸得粉身碎骨,急需找一个出口,宣泄掉这些把她压垮的情绪。
这时粉衣男子走到她身旁,俯下头来看着她。
宋时月怔怔地看着他,朝他招了招手。花极颜俯下身来,想要听她说些什麽,但是宋时月并未言语,他又继续低下身子,此时他距离宋时月只有半尺的距离。
宋时月突然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整个人往下压,自己头同时离开地面,往上擡,附在眼上的花瓣滑落在地,她狠狠地亲上花极颜的唇,像是要咬破他的唇,喝他的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