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上镶嵌的翡翠被他攥在掌心里,血液在浑身沸腾,心跳声轰鸣,但好在衣服还厚实,还有这天赐的风雪。
衡阳公举起了刀。
莫非我才是真龙天子?
他全神贯注,思绪的末梢却又弥散到千万种未来里。
血光四溅。
他不知道心脏在哪里,所以选择了咽喉。
捂住嘴,然后在喉咙里一捅。
滚烫的雪打湿了他的手,翡翠溅血,匕首变得湿滑,他抽了两次都没能抽出来,第三次再抽出来时,才见那鲜血似井喷,浇注在了雪地之上。
真是温暖。
衡阳公从背后死死捂住张珣的嘴。他谨慎极了,这些仙家手上的丹药个顶个的厉害,只要还有一口气便可能救活,不能让他发声,不能让他求援。
他身形肥胖,如泰山压顶般将那张珣压在身下,从始至终他没有看见张珣的脸,只是无比兴奋而又出奇镇静地等待,待那声息渐慢,渐轻,渐无。
哈哈。
“哈哈。”
衡阳公慢慢松开了手,仿佛第一次为人般用双腿站了起来。
死了。
堂堂太子。
堂堂太子死在他手下,甚至不比寻常畜生多挣扎一刻。
“这世间哪有天道!”衡阳公猛地一踹张珣的尸身,张珣在雪地上被踢翻了个面,脸上沾染着颈间流出的血,眉心的红痣却愈发妖冶。
衡阳公狂笑着:“礼崩乐坏!礼崩乐坏啊!”
这动静终于穿透雪层,抵达了徐照耳边。到底是巨啸境的炼体,他猛地收手,朝着陈安道朗笑道:“仙师收手吧!咱家退,咱家这就退,我可真是怕了你了!”
他说到做到,竟当真不欲再闯。陈安道只愣神片刻,随即立马转头,再点一道敕令符,风雪在敕令行处不见,他的眼前霎时一片清朗。
衡阳公在张珣的尸体边手舞足蹈,如祝巫的妖道那般癫狂,时而拍掌大笑,时而又蹲下身看看那张珣的死状,这许是他人生中最值得庆贺的一件事,再没有比这一天更叫难忘的日子了。
陈安道停了手。
他的棺铃忽然响了。
一开始只是细微的,带着些犹豫一般的轻响,在这风雪里甚至很难听得见。可随即越来越大,玉壁似要被铃坠击碎那般疯狂地响着。
柩铃收灵气,兆灵,棺铃敛魔气,兆凶。凶音大作,风雪忽啸,凶手似痴似狂的朗笑声三者交融,便是地府恶鬼行,也不过这般动静了。
冰下千机营士兵的尸体毫无疑问是用来做邪阵的,可具体是什么邪阵?
杨心问说张珣一身魔气,可他在半年前还是个常人,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短时间内练出这样的魔气来。
“徐公公。”陈安道慢慢站起身来,“我本不欲追究张家到底在私下里做了什么,可眼下看来,已由不得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徐照正低头给自己接骨:“仙师何出此言?”
陈安道没有回话,徐照便慢慢抬起头来。
衡阳公身后,那尸体的胸膛自行打开,探出了三颗似花蕾一般的肉球。
那肉球迅速成形,化作了三颗头颅,一颗鹤发白眉,一颗眼窝深邃,神情悲苦,一颗眉心点红痣,似有佛陀相。
*李煜《玉楼春·晚妆初了明肌雪》,取“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一句”。
第160章遗书
那三颗头颅快速飞长,脖子转眼间便如长蛇一般嵌在张珣的尸身上。而张珣的尸身也在迅速变化着,变得膨胀,泥泞,身上的衣物被那泥土一般的脓液侵蚀。
水下传来了“咚咚咚”的声响,陈安道用巽字扫起一片雪,便见水下的千机营的尸身正从四面八方而来,朝着张珣的尸身聚拢。
如海中时有的漩涡,引着周遭的行船卷进其中。
徐照骤然变色,竟是扭头就跑!可时机已失,那三颗头颅已浑然长成,对着高空中晃动摇摆的人如猫见了耗子,居中的头颅立马伸来,竟是一口咬住了他瘫软的断臂,当即吞下。
那张写满痛苦的巨大头颅上并未因这一口而变化,他还是那么悲伤,那样惆怅。
而徐照惨叫一声,反身将所剩无几的灵力注入五爪之中,对着那头颅挠去。
哪怕已消耗许多,巨啸境的全力一击也不容小觑,那瞧着有羌人血统的头颅顷刻间就要被抓烂,可徐照一爪过去,却是扑了个空。
那头竟凭空消失了。
“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徐照还不及思索,手臂便传来一阵剧痛,再一定睛,那消失的头再度出现,并且狠狠地咬住了他一只手臂,咀嚼两口,随后便要将他整个人吞入腹中!
散发着恶臭的口中有一颗金牙闪烁。
成祖爷在位时,徐照还时常帮爷看护那颗牙呢。
而今那牙有他的头一般大,即刻便要将他的头给咬碎。
恍惚间他似是想起了当年入宫的日子,也是这般的雪天,也是这样的冷。鹌鹑一般的小太监们穿着过大的衣服,跟在大太监身后,那长街对他们来说像是这辈子走不到头,哪怕如今一能一息间便踏步而过,他也觉得远,远得很,远得他这辈子都没真正走出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