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妖按照她的吩咐一路喊着,跑回原地才停下。也不知是药效,还是跑得气血上涌,她的脸色比刚才好了不少。
她身上的味道不好闻,棚屋区的居民没有太多机会收拾自己的卫生,她刚刚跑了一大圈,更给这股气味增添了一言难尽的成分。女妖自觉丢人,小心退了退。她其实不想凑到对方跟前,可实在是跑太快,一下站不住脚。
祁访枫眨眨眼,小声说:“跑完就好好歇一会。如果要洗澡,就尽量洗热水澡,没法的话也要在正午。”
女妖局促应是,尾巴上的毛发纠成一缕缕,祁访枫看不清上面的花色,隐约猜着她大概是只狸猫。
狸子话少,来的人比她的话更少。今日没有第二个肯来给她“锻炼”的人,日落西山,君华护着她们回去。
祁访枫被她抱在怀里,回头一瞧,那女妖站着,站在阴影里,似乎也在远远地看她。
次日,祁访枫没带那块大招牌。算上她们仨,棚屋那也只有两个人识字。蛇妖平白打个喷嚏,狐疑地把手腕伸到医生面前,“您也给我瞧瞧,我不会也病了吧?”
医生看着那厚实的鳞片,欲言又止。她委婉说:“在下怕是摸不到您的脉搏。”
倒不是没给有鳞妖看过病,但白剑女君这鳞片着实太厚了。别说把脉,她就是砍一刀也未必砍得穿啊!
蛇妖嘀嘀咕咕地收回手,医生尴尬笑笑。
两人闲扯间,昨天的女妖又来了。她看起来已经大好,神采奕奕且干净了不少。祁访枫高兴地招呼她,女妖不自在地缩了缩,看起来很是腼腆。
祁访枫兴致勃勃地去找她聊天——身体怎麽样了?有没有别的毛病?你叫什麽名字呀?是狸子吗?今天天气比昨天好,我出门时连衣服都少穿了一件!
女妖看着热情的小孩,细声细气道:“我叫沙柳,确实是狸猫。”
祁访枫见她回答顿时精神一振,更加热情地搭话,把人问得眼冒金星。棚屋区已经有人眼熟她们,如今看沙柳还活着,且活得精神头不错,陆陆续续有几个人上前。
在寿命增加的背景音中,祁访枫专心看病。
她看过一轮,再给医生看过一轮才能抓药。偶尔遇到疑难杂症,祁访枫就让对方先等等,凡是能治的,她第二天就拿了药材来。
有些病入膏肓的,她也只能默然,尽量委婉地告知这个消息。有人长舒一口气,仿佛迎来解脱;有人愣怔不已,随後号啕大哭;也有人兴高采烈地拿了钱财,最後去潇洒一番。
祁访枫静静看着,回到家後,她问君华:“你能带我出去打猎吗?我备些肉干,遇到治不了的就给她一条。虽说,虽说这也无济于事,但总归是好的。”
她亲眼见着,母亲抱着救不回来的孩子,忍着泪在她唇上抹点油花,轻声宽慰:吃过好的再走有力气,下回找阿母的时候走远点,离她这个无能的母亲远点才好。
棚屋的女妖很少生育。她生下这个孩子,或许是在前一段时间她的生活渐渐好起来了,让她感到希望。而命运又毫无征兆地转折一次,让她的所有希望破灭。
君华摸了摸她的头:“打猎我来就好,顺手的事。”
并不是每个人的故事都会讲给祁访枫听,她只能看一看,猜一猜,然後继续给下一个人看病。
闲暇时祁访枫也会和女妖们聊天,主要是骂一骂缺德的二姐,再说一说今日学了什麽文章。要是赶巧,比如她来时摘了野果,从若木那要了些精巧的小玩意,这些物件也会当成礼物送给女妖们。
在她的药方和各种小礼物下,沙柳活下来了,其他一些妖族也活下来了。
渐渐地,她们知道了这个孩子的来意。
她说她要去更远的地方,给更多人看病,如今只能在家附近试试手。因此她们生病的话务必要告诉她,这样她才能多多练习,早日出师!
小孩挺着胸膛,骄傲地说要成为最厉害的医生。女妖们齐齐“哇”了一声,纷纷给她鼓劲。
她们依旧是孤寂的,没有家的独身者。但在心跳声清晰的夜晚,一个个入睡前的时刻也有了微弱的期待。快睡吧,早些睡吧,明天还要去看小医生给人把脉开药呢。
越来越多妖族听说了她的名声,祁访枫渐渐深入棚屋区,偶尔君华不在,她也能在女妖们的保护下四处跑。她在棚屋看了一年的病,这一年里沙柳跟她最紧,每每有什麽风吹草动就发抖着挡在她前面,见无事发生又退到一边。
兴许是每次回头看都能瞧见她目送的身影,祁访枫问她:“你要来我的药田帮我照顾草药吗?就我一个人看不过来,我给你发工资!”
她一个人确实看管不过来,没空时都是南街的邻居们在料理。要是沙柳愿意,她就有人专门照料药田了!她可以腾出更多时间去采那些珍贵的药材,然後卖给冤大头!
小孩的眼睛亮得不行,沙柳立刻丢盔卸甲地答应了。
就在祁访枫稳当地吸收知识时,若木又回来了。她一回来就找君华唉声叹气地抱怨:孩子大了,叛逆了!我说要给她找几个看护药田的人,她说用不着,转头自己去找了!唉!唉!
祁访枫烦得头疼,又因为一些药材只有若木能带来,只能垮着脸随她折磨。
若木玩够了,终于说起正事。她问:“小枫以後要当个医生吗?”
祁访枫犹豫着:“不好说。怎麽了?”
“只是医生,我可以帮你去找一切你需要的药材,你只需要看病就好。去哪看,给谁看,收多少钱,都随你。”若木说。
“……那不只是医生呢?”
若木说:“你要的越多,我给的越少。”
……
【“……我应该还有时间思考吧?”】祁访枫问。
圣通王说:【“反正你从来不听我的。”】
她确实有一些想法,但时常犹豫着。不是因为怀疑做不到,而是懒惰。
她的生活还不够好吗?在密林里,她想着活;在亲长的照顾下,她想着玩;在亲友的陪伴下,她想着自我实现。
南街还不够好吗?纵然是封建社会,可官吏根本管不到它头上,战争虽不曾停息,可闹的都是外人。
她待在这里,白剑女君庇护她,邻里友爱她,病人需要她。她应有尽有,甚至就连寿命也大幅度进账。至于那些还没有的,凡是想有的也都能有。
它们不够好吗?它们都太好了。这样的好就催生出一股安逸的懒惰,不断告诉她:可以了,足够了,你已尽力而为,尽可问心无愧。
她满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