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俾端着药碗,慢悠悠道:“阿姊莫要看不起我。怎麽伺候妻主,我可是结结实实学了十九年。”
“……那能是一回事?”
“阿姊亦非管事。”
……这话说得浅薄。他确实是一个美丽端庄的贵公子,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可一遇到事,就只会眨着眼睛,说些愚蠢到可爱的话语。
择家长子哭笑不得,温声哄道:“白玉心意我知矣,当真蕙质兰心。”
白玉俾眼睛一亮:“那阿姊新得的松烟墨,分我一块如何?”
阿姊自然无奈而纵容地随他去。他走後,侍从低声说:“姬主何以这般骄纵了公子!”
择家长子撑着脑袋,吐出一口浊气,平静道:“过几天就嫁了,任他去吧。给都给了,再添两沓新纤釉纸过去,多写两首诗穿穿才名,也算不给择家丢份。”
“这药……”
“药什麽药,我身体好得很。”
春和景明,花开遍野。
城主悻悻败走,嘴里嘀咕着:“这麽大一座山呢。”
圣通王:【“你快把铜青翻过来了,还有什麽不满意?”】
“它那麽——大一座!”祁访枫嚷嚷,“多给我点物産怎麽了!”
这话让铜青山脉听了,定要呜呜咽咽地泣一回。
它怎麽就没提供物産了?!
往日里鲜为人知的角落都让她一一搜寻过去,每回都要挑剔地带走几种作物,抓走几只牲畜,去给她那座城添砖加瓦。除去这些,那城中药铺数不清的珍贵药材,从往来商队那赚得盆满钵满的奇珍矿石,难道还不能表明它的心意吗?
若木就说:“你成天往山里折腾什麽,往东看看,万一又惊喜呢。”
东边?
城主狐疑地往外看:山,山外还是山。
这些山不像铜青山脉这麽巍峨辽阔,反而像一窝窝芦笋,冒个尖,崴路人一脚就躺下笑得四仰八叉。被踩折的山不再继续生长了,可对于想要通过的人来说,它们就是一座座脓包。
山中伺机而动的毒草毒虫,猛兽暗坑,就是被惊动的脓水。
云娘挑破了水泡。酸痛的双脚翘着,毫无仪态,粗鄙丑陋,一如她这个人。
奴隶能美到哪里去?风吹日晒地劳作,磨损严重的牙齿,变形的脸颊,面容愁苦,每一个毛孔都在诉说灾难,谁看了也夸不出一句“美”。
她眯起眼睛,努力搜寻着山外的存在。
“云娘?我们还走吗?”有人问。
云娘说:“今天先歇下,明儿再赶路。找个地猫着,晚上要下雨了。”
珊女问:“山上有山民。”
山民渔猎为生,一辈子都在高山水流中打熬。她们排外而凶猛,自己这边是一群瘦弱的奴隶,根本没有闯入的资本。珊女不是“家生子”,她在外界生活过,对这些围着皮草的野人略有耳闻。
云娘淡淡地瞥她一眼:“山民早迁走了。”
“你怎麽知道?”
“你敢唆使一群人跟着我,不敢信我?”云娘冷笑。
珊女说:“姐姐当晚拉我一把,如今又带我们逃生,恩情我都记着,我最信你不过。只是我们这麽多人,姐姐总得拿出个所以然来,大家一起商量着,免得出事。”
……能有什麽所以然?
她们这群逃奴只剩一个地方能去,就是传说中一人分十亩地的天国,望青城。
云娘隐蔽地咬了咬牙,她比这些人都更熟悉它,她就是半个山民。那座城市在铜青山脉倒下的树木中建起,又在它的山石土壤下开阔坚固。对不毛之地的驯服丶文明的扩展……说得再宏伟,那位城主娘娘也是不折不扣地破坏了她原本熟悉的生活。
她少年时随母亲逃荒被山民收留,後来山民被望青城主威逼利诱迁走,她不肯回到“文明”的世界,只能自寻出路。一时不查让择家的捕奴手套回了农庄,她也一日不断地筹谋着逃跑。
等跑出去了,她就找一座山住下,一辈子渔猎采集。不必一瘸一拐浑浑噩噩地逃荒乞食,躲流寇兵匪,看拍花子买走了所有孩子。
云娘又看了一眼惶惶不安跟上来的一群人,脸色很差。她对择家恨之入骨,对望青城主也没什麽好脸色,但她们现在只能前往望青。
“爱跟不跟!”云娘懒得解释,自顾自往山上走。
衆人面面相觑,珊女率先跟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