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都在痛,痛得他已经分辨不清到底是哪个部位在疼,抑或是全身都在疼。
意识丧失的前一刻,刺耳的警笛声不断回响着,江停时拼尽全力从已经大片碎裂的挡风玻璃向远处看。
可眼皮太沉,周围的一切似乎都笼罩在浓烟中,他什么都没看清。
他感受到自己被抬上担架,伴随着混乱的脚步声和血腥味,被送入了手术室。
江停时陷入了沉沉的昏迷,在这期间,他似乎在黑暗的潮水里漂浮,阵阵的刺痛感很快被翻涌的麻木吞没。
他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那个第一次遇到陈清的夏天。
陈淮说他没有见过海,所以江停时给学校请了假,带他去海边玩。
回来后他被江恒骂得很惨,骂他不务正业贪图享乐,但江停时已经记不清了,因为那确实是太久远的记忆了。
可他此刻再次梦到了那个时候,陈清将他精挑细选出最漂亮的一朵花放在他耳边,因为他努力踮着脚的样子看起来很辛苦,所以江停时蹲了下来,任由他摆弄。
“哥哥,”陈清笨拙地想用什么话来赞美他,可最后也只憋出一句,“好漂亮。”
后来陈淮为他戴耳钉时,江停时再次从他口中听见了熟悉的话。
所以那时江停时不受控制地愣了很久,幸好陈淮太过迟钝,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这样的梦境太美好,以至于江停时迟迟不愿意醒来。
直到手术室的白炽灯穿透眼皮,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江停时终于从一片混沌的意识中清醒了过来。
自从他醒来后,因为他的身份特殊,伤势又太过严重,病房里的医护人员和探病的人来来往往,从未断过。
可江停时却始终没有看见过陈淮。
尽管很清楚陈淮并不知道这件事,他也存心欺瞒,可江停时依旧怀揣着一个可笑又荒谬的念头,希望能够再看他一眼。
可惜这样的愿望还是太过奢侈。
他醒来的时候,距离那天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他昏迷在医院这段时间,沈迟一直在帮忙处理公司的事,知道他不缺看护的人,期间一直没来过,倒是秦运年来得更勤一些。
今天江停时刚苏醒,沈迟就闻风而来,他一边念叨着,一边将病房的门合上走进来:“江停时,那可是我最宝贝的车,你给我撞成那样了!”
江停时神情恹恹地靠在床头,还没有从那个美好的梦境中完全回过神来,懒得理他:“会赔你一辆更好的。”
沈迟眼睛瞬间亮了,也很快将自己号称最宝贝的车忘了个干净:“行,那可以。”
“你来就是说这些的么,”江停时看着他,看起来似乎有些急切,“陈清呢。”
沈迟撇了撇嘴:“看你急的那样,我这不正要说吗。”
“他明天就要走了,”沈迟正了正色,说,“上午的航班。”
江停时愣了愣,才终于回过神来。
他差点忘了,如今的现实已经与那个梦截然不同,陈淮现在恨死他了。
——而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巨大的落差感让他胸口发闷,江停时忽然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还不如就让他做着这样的美梦彻底沉睡,也好过醒来面对陈淮的离开。
“你给的那些东西他都不要,让你带着你的房子车子滚远点,”沈迟简洁地向江停时转达陈淮的意思,“不过你给他的那些推荐信和资料倒是收下了。”
江停时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嗯。”
沈迟奇怪道:“不过我没搞懂,你明知道陈淮不会要那些东西,为什么还要故意说出来讨人嫌呢?”
男人垂下眼,轻声回答:“因为我知道,如果直接给他这个,他一定不会要,但和其他的对比之下,就会容易接受得多。”
或许是因为大病初愈的缘故,江停时脸上还有几道不轻的伤口,脸色苍白,整个人少了往日的锐利感,看起来竟然有些脆弱。
“况且,”江停时的视线落向窗外,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是我害他这样。”
沈迟看着他,默默叹了口气:“那你为什么要故意瞒着陈淮,不让他知道是你救了他?”
“你比我了解他,不会不知道陈淮是个多心软的人,他知道你这样,或许就不会坚持离开了,你可能还有机会挽回。”
窗外是满墙的爬山虎,开的正好,密密麻麻地长了一片。
江停时沉默了很久,久到沈迟都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他忽然又开口了,声音很轻,不知道究竟在对谁说。
“从前我认为陈淮太好控制,是因为他总有那么多的牵绊,他的家人,他的朋友,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让他对我缴械投降。”
“可后来我才明白,他之所以那样好掌控,是因为他拥有的太少了。”
“他不想失去身边任何一个珍视的人,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对我认输,做他根本不想做的事情。”
江停时恨自己为什么现在才恍然发觉——陈淮这二十年,似乎一直在为别人活着,所以才会在那天晚上,用那样绝望的语气对江停时说,恨他自己太过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