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清珩并不直面回答:“既已非吾所具,若迟疑不舍,必得不偿失,况今日之失,未必不为后日所得。”说罢,她落下一子,为困顿的白子打开局面,迎来转机。
萧乐昭如何听不出对方的话中深意,她勾唇一笑,笑容却显得郁郁寡淡:“阁尊是在说棋还是指人?”
姜清珩:“世事如棋,这黑白弈子又何尝不似世人。”
“阁尊是在怜我吗?”
姜清珩抬眼,看了看萧乐昭又看回棋盘:“非也,殿下如今的境况尚有回转余地,不至于来日悔之晚矣。”
“你有心悦之人吗?”萧乐昭突然问。
姜清珩明显一怔,向来不显喜怒的脸上挂了怔愣。
萧乐昭噗嗤一笑:“看来是没有了。”
“你方才所言,人如弈子,当舍则舍,然棋道无情,人心有欲,若事事说断便能断了,又何来古今如此多的恩仇情怨。”萧乐昭似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继续罢。”
两人于亭中对弈,不分伯仲,黑白两子几遍满棋盘,每落一子,皆需深思熟虑。
飒飒的风声渐起,铃声也大了,姜清珩见萧乐昭披垂肩头的青丝被风拂过,微微漾起,好似那风中弱柳。
弱柳枝弱,可若抽出新条,却也是坚韧的。
“该你了。”萧乐昭提醒久不落子的姜清珩。
姜清珩拾子落定,这一记便奠定了败局,几手后黑子胜出。
萧乐昭面上未有获胜的喜悦:“如此落败,并不似你棋风,故意相让,叫人毫无取胜之悦。”
姜清珩:“殿下如何得知我棋风?”
萧乐昭不答反问:“我托阁尊办的两件事,如何了?”
姜清珩递去一栗色荷包:“前去山荔县的人来信说时修明携家眷返乡后家境困窘,因是犯官,亲戚好友皆同他断了来往,幼子于冬日染疾,因缺药少粮病逝,次年又遇瘟疫,一家俱疫毙,他断却活念,纵身跳入了沽宁江。”
萧乐昭神情稍有失落,不过旋即便恢复如常。她解开荷包圈绳,将荷包凑在鼻前嗅了嗅,一股子雪松寒香,当真是北国才能产出的物什。“一厢情愿,执迷不悟,阁尊可会觉得我愚蠢?”
姜清珩摇头:“推赤心置人腹中,乃稀珍之质,不惜真心者,方为愚人。殿下无论怎样选择,都是遵从己心,能认清自己内心的人,怎能算作愚蠢?”
萧乐昭笑了,眼神在昏黑的凉亭里闪着微茫:“阁尊能言善道,宽慰起人来也丝毫不差。”
“谢谢。”
这声谢谢轻不可闻,由徐徐夜风挟带着飘进姜清珩耳中。她与萧乐昭识时日短,彼此互有试探,互有猜忌防备,吐露的话语真真假假,除了自己知晓真心与否,对方是难以窥察的。
然而现在姜清珩却有种毫无缘由的直觉,萧乐昭说的这句谢谢是出于真心。
萧乐昭:“今日对弈,尚不得趣,阁尊可愿与我再弈一局?”
姜清珩不语,手却已伸向棋盘欲将棋子拾回棋盅,这时却有一只手探来,轻轻按在了她的手背上。
凉凉的触感贴在指骨间,宛如这清凉月夜。
姜清珩盯着那纤长莹白的手片刻,看向萧乐昭时,对方已然收回了手:“今日时辰已晚,此地也并非对弈的好地方,不若改日再弈。阁尊不日将返北,后会难期,如此也算是我为阁尊践行。”
见姜清珩不应,萧乐昭似感失落:“阁尊若不愿,我亦不强求。”
姜清珩自恃识人之术不差,如今却是看不分明这南萧三公主,她身上既有超出其年龄涉厉的成熟稳念,又有打金枝堆里养出的娇弱矜贵,哪幅模样是伪装哪幅是真容,抑或兼有,她竟不能很好判断。
姜清珩提了旧事:“上次在鸿远观,殿下说有事相求于我,可今日再见,却全然不再提起,莫非殿下已不再需要我相助了吗?”
“难为阁尊还记得了。”萧乐昭好似已对此事不怎么挂心,“阁尊真愿助我?”
“力所能及之处,可以。”姜清珩答得快,却又添了条件,“不过我想先向殿下打听一个人。”
“谁?”
“将尺素传给殿下的那位有缘人。”
萧乐昭眯了眯眼:“她啊,阁尊想打听她什么?”
“她的下落,我急需找到此人,所以望殿下再回忆一番,看是否能忆起关于她离开渠京后的去向线索。”
前世姜清珩只告诉自己尺素是对她至关重要的两人所作,但并未提过她们的身份,自己如何答得出?
不过萧乐昭还是凝神想了想,忽地想起姜清珩曾经离开过渠京整整一月,回来时只说自己去太武县寻一旧人,莫非当时找的那位旧人,便是她现在口中急寻的人?
萧乐昭:“我确实不知她下落。不过,你可以去太武县寻访一番,看有无收获。”
姜清珩声调高了些:“通州太武县?”
此人对姜清珩该是何等重要,才会让一向不动声色的她露出如此急切模样,萧乐昭嗯了一声,忍不住问:“此人对阁尊而言,想必十分重要吧。”
“至关重要。”
萧乐昭心生一股烦闷,前世她也将姜清珩看作至关重要之人,她原以为姜清珩这种人是没有真心的,但现在她知道了,她不是没有真心,只是自己不是她真心相待的人罢了。
“阁尊既愿助我,那便在两日东陇湖见,届时,我们也好将今日未完的棋局继续下完。”
姜清珩应声:“好,东陇湖临台舫,静候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