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儿
好在一直紧紧贴着林月初的江暮生及时将其扶住,林月初这才堪堪站稳。
事实上,江暮生的心同样颤动着,因为他也一眼认出,冰棺中之人竟是一身奉天派着装。
他知道方青和曾与一名奉天派女子相恋,可他竟没猜到对方会丧心病狂至此,竟将这名死在其手里的女子之尸首藏在尊月楼。
难道午夜之际,方青和不怕对方前来索命吗?一时之间,江暮生的表情也格外复杂。
方青和距离两人仅仅几步之遥,神色淡然地将林月初与江暮生的反应尽收眼底,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意料之内般。
不料,林月初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打破了这平静。
“离儿……”林月初双目久久落在冰棺上,可那双眼分明如此空洞,他吸了口气,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离儿,是谁?”
方青和目光一凛,朝林月初方向直射而来。
过了片刻,他这才开口回答:
“你的乳名。”
此时此刻,不止是林月初,连江暮生都浑身一僵
——他记得此名,在尊月楼时,林月初被噬魂毒纠缠的最後一个梦中,见到了在定心亭附近的小径上追赶的一对母子。为了破解这个奇异的梦,他还与林月初专门到定心亭附近一逛。
离儿就是林月初?就是苏舷行之子?就是凌澜徒孙?那眼前这个女人,就是那日出现在林月初梦中之人?
这世界上还能有再更巧合与荒谬之事吗?江暮生脸色变了又变,却都不算好看。他真觉得此情此景有些不大真实,就连脚下站着的石地都有些软绵。
“我的父亲,是否名苏舷行?”林月初转头面向方青和,向其求证,可那语气里,分明就有了答案。
一个令人厌恶又憎恨的名字突如其来在耳边响起,方青和挑着眉,眼神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直勾勾地盯着林月初。
“你从那里得知这个名字?”
“梦里。”林月初连眼都不眨。
方青和哑声。他知晓林月初曾中过噬魂毒,也知道此毒症状。或许正是在林月初中毒昏迷入梦期间,误打误撞地激起三岁前的记忆。
“他们,真的死于十五年前的正邪大会?”
方青和知道林月初说得是林静歌与苏舷行。他已经很久没回忆起当年之事了,可无论这件事上覆盖起多厚的灰尘,只需轻轻一吹,便又如昨日之事般重现在方青和眼前。
“你爹,死在血影宫手下之手,”方青和的声音虽轻,却又很有分量,“在你爹死後,你娘把你交到我手里。”
林月初没有继续追问,可那张苍白无色的脸上,流露着的,是难以掩饰的悲伤。
“你是不是很好奇,你娘为何会将你交到我的手里?”方青和垂下暗淡的眼眸,密室里的烛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可站在光亮里的他,却如蜷缩起来般。
“我也曾疑惑过,可等我反应过来时,你娘已在奉天派被人刺伤。我赶到时,她奄奄一息,只剩下最後一口气。”
“临死前,她强撑着一口气嘱咐我,不要再叫你离儿。”
讲述完,方青和背过身去,不再开口。
林月初对着那孤单清冷的背影怔愣了片刻,而後,他也同样转身,又将手覆在刺骨的冰棺上。
离儿,不要再叫离儿,到底不愿离开谁?
眼泪涌出眼眶,那麽哀情,可沉睡中的女人却无法感知。梦里那声凄凄的离儿,终究停留在梦里,停留在过去。
江暮生同样被这份悲伤染红了眼,哪怕他清楚方青和口中之言与程科的描述大有不同,可此时,他也无力去深究。他只能随着林月初,流着他流的泪。
————
夜半,山脚下,无人之地。
石横身披兜帽,按照秘信中的地址前来与玄幽阁之人会面。
往常,石横亦是如此与玄幽阁交接。可今日,若仔细观察,便会看到黑夜里无数双闪烁的眼。
林月初带着尊月楼衆人,准备来趟瓮中捉鼈。
江暮生在听说了尊月楼的计划後,执意要一同前往,哪怕身上的伤势还未完全恢复,哪怕林月初再三阻拦。
“你一个人,我实在不放心,”江暮生紧紧抓着林月初的手,颇有不让其逃脱之意,“哪怕我就在远处看看,看着你。”
距离信中描述的时间越来越近,躲在暗处的一行人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石横,生怕有任何变故。
好在,石横果真没有说谎。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後,一个身着灰袍的男子由远及近缓缓进入了一行人的视线。
“你怎麽才来?”石横的脸隐在宽大的兜帽下,叫人看得不真切。
可对方也毫不怀疑,仅凭声音身形,他便清楚此人必是石横。
他忽略石横的质问,直奔重点:“事情办得怎麽样了?”
对方的声音因为在黑夜里的刻意压低而略带沙哑,可落在不远处林月初耳里,却是那麽刺耳。这熟悉的声音使他心头一颤,一刹那间,林月初竟有些後悔他的自告奋勇。
石横回答了什麽?好像是不怎麽顺利。林月初听得模模糊糊,可眼睛却死死盯着那抹越来越靠近的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