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月撞倒在墙边,前胸後背仿佛被一掌贯穿,好一会,她才缓过神来挣扎着起身。
对她出手的,是她无比熟悉又无比信任之人。
“师……父……”
何月咬着牙从墙角爬起,因为身体碎裂般地疼痛,她看起来几乎摇摇欲坠。
可比身体疼的,是心。何月无比绝望地想,这是她最後一次叫程科师父了。
“为什麽?为什麽要杀我?为什麽要杀江暮生?”何月捂着胸口,像是忍受不了疼痛,可她还是开了口,哪怕死,她也要死个明白。
煤油灯依旧在角落里消耗生命,周围的一切也都与它无关。何月就着这点昏黄质问着眼前朝夕相处二十几载如师如父的程科。
“为什麽?”程科勾起嘴角一抹笑意,像是听到什麽荒谬之事,灯光为他一半面庞渡上暖光,也任由他一半面庞隐于黑暗,“你将纪闻书领进奉天派时,你在想什麽?”
“正是因为我信任你,我才将她带回奉天派,我想为你正名!”
何月所说的确不假,可奈何眼前此人是程科,是十五年前杀害师父,残害同门的程科。何月不仅为其正不了名,反而为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你是师父的好徒儿,可惜,奉天派已经容不得你。”
程科说着,再次向何月举起掌心。方才那一掌威力有多大何月是深有体会,若是这一掌再次落在何月身上,她绝对是难逃一死。
可如今,在程科面前,她又有什麽办法呢?何月已经闭上了眼,她终究要为自己的愚昧付出代价。
但,让何月意外的是,比想象中痛感先传来的是耳边铁链碰撞之声。
震惊睁眼,只见罗回用双手间的铁链紧紧套着程科。原来不知何时,罗回借着黑暗挪动至几人脚边,趁着程科不备攀上对方。
双手被死死箍住,也不知死到临头的罗回哪里来的力气,竟让程科一时半会挣脱不开。
罗回面目狰狞着死死用铁链锁着程科,呜呜声从喉咙挤破而出,仿佛在控诉程科卸磨杀驴的无情无义。可何月却从那双充满苍凉哀伤的眼看到了祈求
——他在用自己的性命换何月的一线生机,在场之人无一不知。
无论过往如何,只论此刻,何月都不能见死不救。匆匆往地面扫过一眼,她急着想拾回方才掉落的长剑。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那柄剑已然出现在杀手手中,而杀手正提剑朝罗回而去。
“不——”
在程科挣脱束缚的那一刻,杀手手疾眼快一剑刺入罗回心口。
又是一抹鲜红。
两条人命就这样死在剑下,因为程科,因为她。何月浑身颤抖,发软的双脚几乎支撑不住这副身体。绝望地看向程科那张笼罩着阴翳的脸,何月发现程科也在看着她。
何月平生第一次感受到被恐惧吞噬的感觉,面对眼前杀人如麻的程科,她下意识摸索着往後退。
程科自然不会放过何月,自她带着纪闻书踏进奉天派那刻,便注定了有今日。他看着何月,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栽培出来的弟子:
“真是可惜,如果你不那麽多管闲事,我们还是最好的师徒。”
最好的师徒。这几个字落在何月耳里是要她承受着掏心还疼的痛苦,她茫然地摇晃着脑袋,无声地抗拒着。
程科自然不会理会一个将死之人的想法,只要一巴掌,就能了结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徒弟。
正当程科想迈步靠近何月时,脚下却不知被什麽东西一绊,程科怒火中烧往下一探——强撑着一口气的罗回正死死抱着他的脚踝,鲜血蹭在素净衣摆上成了一朵朵糜烂的花。
罗回被割了舌头无法言语,只能一声声呜咽代替心里的怨恨与苦楚,他死死拉扯着程科,如同一条濒死的鱼在石板地上徒劳地耗尽自己最後力气,只是那凄凄的眼神却还是落在何月身上。
他又一次为了何月而挣扎反抗。
没人知道为什麽罗回宁愿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为何月争取一线生机,也没人知道支撑着他吊着最後一口气的究竟是何种强大的力量。只有那一声声凄厉的呜咽唤醒了何月。
一瞬间,何月夺门而出。她狠心撇开罗回,撇开那双充满悲戚的眼眸,撇开声声泣血的哀鸣,她知道罗回用生命为代价只要她逃,她也知死在程科手里没有任何价值。
于是在黑暗中,何月撒腿狂奔,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
深夜寒风中,模糊的双眼在此情此景已发挥不了任何作用,何月凭借着仅存的意识跑过幽长小径,跑过漆黑亭台……该去何处,要去何处,何月统统未曾想过。
前路茫茫伸手不见五指,有的只是何月那颗深陷混沌的心。此刻,她多想能一瞬间堕入阴曹地府,然後脑海里再无纷扰。
可她还不能死!何月心里清楚,即便下了地狱,她也无颜面对为她牺牲之人——卜言含为她能活着而死,罗回为了她能逃出程科魔爪而死。
何况,江暮生与叶鹿灵还在等着她,背负着深仇大恨的纪闻书还有满腔苦楚未能倾倒……她必须活着为他们报仇,为自己的愚昧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