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竹马使用燎原百斩
暮春的风掠过云府的庭院,带起几片粉白的海棠花瓣。云缨在朱漆回廊上看着空客房,有些恍然。镜和影都不在,府里清净多了,却也有些寂寞。
看着落进草叶里的花瓣,云缨想起记忆里的雪天——小时候的冬日,赵怀真鼻尖冻得通红,他们在长安初雪的街道上和相熟的孩子们打雪仗。
“你别冻坏了,我给你暖暖。”赵怀真场上和云缨互相丢雪团,却不忘查看云缨的小手。
白雪映着他清俊的侧颜,睫毛在少年的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他搓热了双手,又握住云缨的手,呵着白气。
侍女的声音将云缨从回忆中惊醒,“这是赵府送来的帖子。”
云缨接过,展开一看,是久违却又熟悉的清隽字迹:
「云缨妹妹如晤久未对弈,甚念。十五日申时,玄都观道藏阁备茶相候,盼唔。怀真手书」
刚查到玄都观,赵怀真就忽然邀约,云缨对即将发生的事已经有了预感。
玄都观古钟馀音袅袅,云缨在观内弟子带领下来到道藏阁最高一层,四下窗格打开,可尽览观内乃至长安街市佳景。窗外暮色渐沉,阳光斜射进来,照在室内各色清雅陈设上。
赵怀真一袭雨过天青色长衫,正在窗前煮水,听到声响擡首一笑,依稀还是当年那个互相较劲但愿意为她遮风挡雨的少年。
“你来啦。”他执壶斟茶。
云缨在他对面跪坐,目光扫过棋盘——是旧棋,边角处还有她儿时不小心磕出的裂痕。她自小坐不住,这围棋还是怀真教她的。
“掌事玄都观多年,你还是这麽简朴。”云缨端起茶盏轻嗅。
“念旧的习惯,会让我觉得时间流逝得慢一些。”赵怀真喝下茶汤後说。
他自上古之灵祸乱长安之後,需终身用体内阴阳二气封印两仪门,才能稳住体内的毒性。也是那次事件,赵怀真选择拯救长安,付出的代价是一生困守玄都观。
云缨问:“近来身体可好?”
赵怀真点点头,却转而说:“这次你来,没有叫我怀真哥哥了。”
一阵沉默。
见云缨不语,赵怀真从罐中拈起一枚黑子,“我执黑先行,可好?”
棋局在茶香中铺开。
云缨并无心思布局棋子,白子散落四处。赵怀真则步步为营,却在关键时刻故意退让三分,不教场面悬殊太多。
“前段时间,大理寺发现有鸟人出现长安城,你可曾听说?”云缨主动提起。
“什麽鸟人?该不会是云梦泽的羽族吧?”赵怀真并不躲闪,接住话题,十分平静。
“羽族早已覆灭,想必是有人故弄玄虚了。不过,我听说,羽族的羽翼可解百毒,延年益寿。”云缨指尖的白子“嗒”地落在棋盘上,一双杏眼擡起,看向对手。
“民间说法甚多,不足为据。怎麽,你对他们的羽毛感兴趣?”赵怀真不为所动。
“当然。”云缨更进一步,说道:“如果他们的羽毛真的那麽神奇,说不定可以解你体内的毒。”
“你真的这麽想为我解毒,为何不在他们羽族还在的时候,为我冒险呢?那时候你刚进大理寺,每天都有新鲜事情,根本就顾不上我。”赵怀真双手交握,声音平静得可怕,他们都停止了下棋。
“所以你就自己动手,是吗?”
“你有什麽证据?”
“凤翎灰的药,有效吗,怀真哥哥?”云缨的心硬了硬。
赵怀真知道云缨查到了哪里,听到这声“怀真哥哥”,又心头一痛。
“你真的关心过一直在玄都观出不去的我吗?”
看他的表情,云缨已经猜到了答案。“取羽本不必伤其性命,你何至于做到如此地步呢?!”
“因为……”赵怀真没有直视她,清冷的脸上写满了冷漠,“加上羽族的血做药引才能发挥作用。
“他们迷信巫神祝,内部本来就争斗不断,覆灭是早晚的事。”
“羽族的性命也是命,你何时学会把杀人说得这般轻巧?”云缨声音有些发颤。
赵怀真嘴角现出一丝苦笑,声音是压抑着的激动。
“轻巧?以一己之力保护城池的人,得到了什麽呢!两仪门被毁,长安城竟需要一个少年站出来献祭自己的馀生,你们所有人的褒奖不是更轻巧?!”
“我承认那时候没有为你做到更多。但是,你是主动选择守护长安的,我一直把你当作英雄。”
“英雄……英雄……”赵怀真喃喃自语,品味着这个称号带给他的沉重:“年轻的时候,不觉得时间漫长。等真的在孤寂中捱了一天又一天,我才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麽。玄都观逐渐变成了牢笼,要我在此孤独而死,难道就不残忍吗?!……我也想过,如果被发现,被你抓到,那就是我的宿命。”
云缨也不禁为这位故友扼腕叹息。
赵怀真突然抓住她的手,“云缨,给我三天,我能证明这药方能救更多人!”
“三天?你要用这三天做什麽呢?”云缨疑惑。
“除了化解我的体内之毒,那些羽翼于辟秽除瘴大有裨益,我正在改进方子,若遇上时疫则大有用处。云缨,相信我。三日後我在此等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赵怀真松开手,手腕上露出一道狰狞疤痕,正是当年为救长安留下的。
此时,沉沉的暮鼓声传进阁楼,带着市井的馀温,及至透入窗格,便更加喑哑,听来颇有几分悲凉。
“好,我不介意再给你三天。不过我会盯紧你,如果你有其他动作——我不会顾念旧情的。”
赵怀真顿了顿,“……云缨,十五岁那年上元节的比翼鸟灯笼,我还留着。”
“但灯笼上的红线,早已断了。”云缨起身离开,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