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袖忽被轻轻牵动。
“你哭了哦,年七。”
小柳青仰着脸,指尖点在他下颌,接住一滴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泪。
她将绣着山荷叶的手帕塞进年七掌心,忽然松开手,後退两步,眉眼弯弯笑道:“不要害怕。”
人潮汹涌,她的身影渐如雾散,唯有馀音袅袅——
“我会一直在。”
***
龙剑贯穿白羽之身时,天地静了一瞬。
柳青仰面倒在虚无里,白羽沾血,发丝散开如凋零的月光。她知道自己以一种最缓慢的方式死去。龙剑镇魂,白羽锁魄,二者相克,换来的便是永世囚于深渊,一日复一日,承受焚骨之痛。
“柳青…”
柳青艰难睁眼,入目是一片苍茫雪白,尚未站起身,便被一道黑影欺身而上,五指狠狠掐住她的脖子。
年七杀意凛然道:“龙剑,给我。”
柳青在窒息中忽而轻笑,整个神识空间随之震颤,年七不得不松手後退。
纷纷扬扬的细雪里,她终于看清来人。
已是二十多的年纪,年七相貌仍俊,此时却冷得像覆了一层霜,眉如刀裁,眼似寒星,唇薄而淡,唯一不同是颊边落着淡淡泪痕,为他添了几分凡尘气息。
“龙剑,给不了你。”柳青垂眸道。
年七擡眸,眸中无悲无喜,“我与你,可曾见过?”
柳青用手撑地,似乎再细想便要心痛到倒地不起,可年七偏偏逼问着——
“为何,你要哭?”
她终于再难自抑,垂首喘息,任由泪水一滴又一滴砸落在地,似认命般低喃道:“罢了……我带你回家……”
神识空间内雪止风歇,忽而飘出七片山荷叶花。第一片山荷叶光华流转,周遭幻化出大雪封山,两个瘦弱身影依偎在竹榻边。
柳青拭泪,苦笑道:“你救了我。无论是当时,还是这十年离别,我知道的,谢谢你。”
年七看向手上斑驳剑痕,毫无思绪。
第二片山荷叶散光:竹园之中,枝叶乱颤,少年手中悼亡剑指她眉心。
“报名而来。”
“唤名柳青,居于上春。”
第三片山荷叶散光:夜市中熙熙攘攘,二人却执着酒坛奔向後山,少女没走几步便累得停下,少年将其打抱而起道:“我背你。”
“你……多大?”
“年七。”
“你年七?”
“不。唤名,年七。”
第四片山荷叶散光:梨花入小溪,少年斩下所有仇敌头颅,一袭墨衣束身,衣摆垂落仍在血雾中,为她遮眼安慰道:“别怕。”
多年来,花院中英俊身姿,人群中唯一执起的手,少年总是跟在少女身後,等着那一句:
“回家。”
柳青接住最後一片山荷叶,指尖发颤道:“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痛苦也好,欣喜也罢;死亡也好,活着也罢,既然只有这条路可行,重要的是你该要如何行,年七。”
年七垂眸望着掌心,无数道丑陋的剑痕,哪怕沾染过血与泪,都不及方才幻境那位少女垂落下的泪,更过滚烫。
“为什麽?”他闷闷地问。
柳青蓦然一笑,“苦海逆流,剑者既可遵心为屈辱执剑,亦能为伟爱藏起锋芒,那你呢?年七,你为何而执剑?我可以等你永生永世,但我不愿你忘了我,更不要让我在回眸之际,看不见你。”
“为什麽…”
柳青冷汗涔涔,字字如泣道:“为什麽十年後你又回来了?为什麽厌我至深,却一身白衣匆匆赶来篁竹赴约?为什麽知晓你失忆,我难以压制地心如刀绞?”
言语间,神识空间忽然坍塌,柳青发丝寸寸成雪,像有千万银针从脊骨刺出,带着初生绒毛的羽翼,从她撕裂的肩胛间挣出。
年七慌了神,俯身搀扶住她,触及的却是冰凉指尖,柳青肌肤如新雪,眸色淡却,唇间呼出阵阵寒息。
“好痛……”柳青攥紧心口。
那里原本跳动着一颗心脏,此刻只剩一个血窟窿,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忽而掏空,继而刺入了一把龙剑。
“年七……”柳青蹙着眉哀道。
年七握紧那柄刻有龙纹的剑身,仿佛穿透了她的魂灵,当最後一寸剑身被拔出时,她忽然哭了,泪珠刚滚出眼眶,便凝成了寒霜。
“……祈你平安,与你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