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云城完了,连穆还没生出来……
阿炡说他在季青城郊外看到有人影一闪而过,那人长着和晅裴五六分相似的侧脸。可黑天墨地,暗月幽惨,修道者身形飘忽如鬼,若他一时受惊看错了,其实那个长得像晅裴的人不是“神秘人”,而是学宫一员。
若少狰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杀转世为人的连穆。
可明明都说连穆在亡郎谷鬼蜮被尸鬼啃噬得尸骨无存,那些尸鬼是连魂魄都要撕扯入肚的,他又如何能逃得出来?
青珝面上露出一丝隐秘的期望,猛地拔高音量:“可是,可是穆哥他那麽聪明,他说不定就是逃出来了呢!”青珝又哭又笑,“我一直都不相信他已经死了,他怎麽会那麽轻易就中了少狰的诡计,他是连穆啊,他怎麽会,怎麽会就那样抛下我。”
季璘很少见青珝如此失态过。
哪怕当初杀了少狰,从高贵的东天正神变为可悲的瞎子,他也只是靠在照夷剑旁呆呆坐了两天而已。
这一场万年前的爱恨纠缠,只有极少人清楚後果前因,个中曲折。
季璘其实想问,可他又没有问出口,因为这个问题现在早就没有意义了。
在乎的人,也都忘了曾经的一切。
青珝啊青珝,你心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醒傀刚刚苏醒,还未恢复从前的实力,少狰想要杀如今身为紫宸宫弟子的连穆,却闯不进封山大阵。”
“所以他就只能用蛙人疫引起学宫衆人的注意。”
醒傀虽忘却曾经的记忆,却不是变成了只知杀戮的傻子。白渡野曾说他师侄解之焉与学宫同窗巧在季青城做客。
这个巧,是真巧假巧,还真是很难分说。
“太一学宫的校训乃是乐善好义,锄强扶弱。身为学宫这一届最优秀的弟子,解之焉与他的同窗们到处仗剑除魔,斩尽世间不平事。不管哪里出现了怪闻,他们都一定会被吸引过去。”
“不过这些现在也只是猜测。”季璘叹了口气,拍拍晅裴的头顶,然後对一身凄苦的青珝道,“不管那些死去的学宫弟子里有不有连穆,他们都已经重新投胎为人了,趁少狰不在,我先想办法救你。”
“不。”谁料青珝却摇头,明明没有眼睛,可季璘好像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他又怎麽会让连穆重新投胎为人呢?”
“我想起来了。”青珝喃喃道,“穆哥手下有位小将,如今正在幽冥转生台当差,他定是,定是认出了穆哥,所以才立刻涤净他们身上的戾气,送他们投胎转世。”
当初学宫衆鬼大闹罗浮城,按理来说,是要扔去十八层地狱受罚的,可他们不但没有受罚,还被立刻涤净戾气送去了投胎,那会儿季璘还感叹来着,说幽冥鬼差效率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回去好像是顺便跟瞎子提了一嘴,如今看来,这点奇怪便好像能说得通了。
“你不用管我。”青珝继续道,“快走吧,在他找到穆哥之前救下他。”
季璘有些不忍:“那你呢?”
青珝便慢慢翘起唇角,攒出一个死气沉沉地笑来:“他要我的命,就拿去吧,这是我欠他的。”
“那你欠连穆的呢?”
一直安安静静听他们讲话的晅裴忽然开口,一双毫无杂质的黑眸静静望向青珝。
“……”
太长的寂静,绞尽了肺里最後一丝空气。青珝低着大口大口喘息,仿佛被这个问题击溃了,季璘看到他背後凸起的蝴蝶骨不断起伏,这是痛哭的姿势。
可他甚至流不出一滴眼泪。
直到他们离开,青珝也没有给出答案。
重归地面时月上枝头,季璘偏头深深注视晅裴:“你怎麽突然问他这麽一个问题?”
晅裴低头踢着脚尖的石子:“只是听你们说的,觉得那个叫连穆的人,很可怜。”
“不,不能问吗?”回答完,他又小心觑过来,有些忐忑的表情。
“没事。”季璘停了一下,然後又道,“你知道连穆是谁吗?”
晅裴诚实地摇了摇头。
其实晅裴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这位二哥。甚至所有死去的亲人都没有提起过。从前季璘觉得是他冷情淡漠,不在乎血缘亲情,可後来发现,好像又不是。
偶尔,极偶尔的时候。
季璘曾见他在父母兄姊枯萎的元神木下枯坐。
从前那里郁郁葱葱,六棵高大的神木围成一道屏障,无坚不摧的保护着中间唯一一棵幼嫩的小树。
後来那棵小树遮天蔽日覆盖穹苍,周围却寥寥死寂,只剩下枯枿朽株。
季璘胸口忽然塌陷了一块,一点点,无伤大雅,不足为意,至少他自己这样认为。
他声音放轻了一些:“是你哥哥,走吧,我们去找你哥哥。”
…
学宫惨案中死去的一共五名弟子,其中三男二女,有两名出自紫宸宫。
除了解之焉,剩下的那个,叫做李璧然,十岁入道二十结丹,是这一辈弟子中的佼佼。
季璘拉了晅裴去太一学宫附近晃悠,打听他跟晅裴长得到底像不像,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门。
“不像啊,嘶,一点儿也不像。”
“李道君倒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诶,转过来我看看,从这个角度端详,好像是有那麽一点儿神似。”
“像呀~美人皮囊,大抵相类,我看这鼻子,就一模一样!”
“不是吧?这位郎君直鼻琼口,可璧然鼻若鹰鈎,要更峻烈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