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久没说话,将杯子放于桌面,静静看着年骅。
年骅从容继续道:“还有一个系列文章,关于重走红军路,里面写了把棉衣让给战友而冻成冰霜的老兵,刚过十五岁选择与鬼子同归于尽的新兵,知道粮食短缺选择绝食,将食物让给其他人的伤员兵。我记得那个系列的结尾,你写在红军博物馆,秋游的孩子们听讲解员解说,眼泪婆娑。孩子们想把秋游的零食投喂给红军,讲解员摇头说不行啊,你们相隔了百年。”
文章戛然而止,让人怅然若失。
年骅却明白,师久的文字里句句不提“自己想”“自己说”,却句句都是自己心声。
“你写题板前,问节目组,可以是过去的人吗?我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你会写红军。”
师久没有说话,只是放下咖啡杯,将头扭向窗外,欣赏城市灯火。
时间渐渐流逝,久到城市的夜景工程也开始休憩。
“你後悔过吗?”年骅打破沉寂。
“嗯?”
“从首席记者,变成一个网红?”
年骅说罢,忽然有些後悔。
他对师久的确有些出于兴趣的窥探欲,但他的初衷,是一点也不想伤害眼前人。
师久没什麽表情,也没抗拒这问题。
“我人生原则的第一条,就是永远不要为走过的路後悔。人生如棋局,讲求的是落子无悔。再满意的棋局,棋手复盘时,也会遗憾某一步的差池。但你下棋的那一步,总有那一时的心境,那一时的阅历,那一时的理由。所以不该遗憾什麽,更不该否认过去的自己。”
年骅握着冰块已经消融的柠檬水,不知为何感觉口中酸涩,故作轻松道:“看不出来,你这绝不让网友讨个好的性子,还这麽豁达呢?”
师久没说话,伸了个懒腰准备起身。
“今晚颜咪咪说的人,是你吧?”
“嗯?”
“就是那个在她失恋时递纸巾,说他恋丑癖的人?”
师久眉头微蹙,似乎在回忆,片刻後道:“不记得了,反正也不是要紧事。”
他这人好路见不平,举手之劳数不胜数。
师久起身正要离开,年骅开口:“不要离颜咪咪太近。”
师久回眸,面带疑惑。
“你知道那个海王,就是颜咪咪所说的前男友,最後怎样了吗?”年骅开口。
师久对他人私事兴致乏乏,但年骅严肃的神情让他忍不住道:“怎样了?”
“那人没毕业时就进局子了,两年有期,开除,没毕业证。”
师久没好气道:“感情不忠的男人,品性必然不好,会犯事再正常不过。自己犯法要怪罪前女友岂不荒唐。跟古代君王废物守不住江山,文人还要帮忙怪罪到女人身上一样可笑。”
“她的父亲,是堃旗实业的董事长,严堃,她的真名,叫严芈。”年骅道。
师久一怔,脑海从尘封的记忆里翻出一段画面。
“这篇报道,你确定要发?”
“当然,堃旗实业涉嫌工程腐败,这是关系民生的大工程,一旦出事,後果不堪设想!”
“小师,我实话和你说,这篇报道发了,对传媒集团有利无弊,集团背景够硬,甚至会因为报道够轰动,业内影响力剧增。但对你,就不是那回事了。毕竟要有人承担迁怒,你要承受的後果,我想你心里有数。”
“从我开始当媒体人的第一天起,我就做好觉悟了。”
师久缓缓转头,看着窗外脱下霓裳,陷入沉睡的城市。
唯有长明的路灯孤寂地画着横纵。
那篇报道发了,也起了波澜,堃旗的一个子公司被查封,外包的工程队被判刑,还有两名厅级干部落马了。
但也仅此而已。
报道轰轰烈烈了一周,像水落入沸腾的油锅,又渐渐归于平静,而後被抛之脑後,在冗杂的新信息中逐渐被遗忘。
而他,则收到了从经济版块调动至社会版块的岗位变动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