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闻意却低下头,垂着眼,手中的铝罐发出几轻微声响,她的肩膀一下垮下,所有疲惫软弱全都漏了出来。
许闻意声音沙哑,她问:“宋郁,你说,死到底是什麽?”
许闻意的人生中,一直很避讳“死”这个字,周围的人都谈死色变,认为提到这个很晦气。当长辈听到小辈说“死”,第一反应是训斥,让他们赶紧呸呸呸。久而久之,许闻意也恐惧这个字,不去提,找一切类似的词语去替代,比如,玩游戏中的角色死了,她会说成挂了。即使有时深夜放空大脑突然蹦出这个字,许闻意都会强撑着睡意给自己一巴掌,斥责自己胡思乱想。
许闻意说:“我曾经以为死离我很远。直到前两天小狗在我怀里疼痛的呜咽,看到我小姨原本漂亮的旅游照变成灰白的遗像,我才意识到死离我很近很近。”
“仔细想想,我从小到大唯一接受的死亡教育。”她挠挠脸颊,回忆道:“好像是,死的反义词是生。”
所有人都在告诉她要怎麽“生”,什麽是生命,如何生活。却没有人告诉她“死”是如何,普通人的死是如何,是以为这什麽。
课堂上讲的死太沉重,是他们普通人只能仰头瞻望。
宋郁难得迎着许闻意的目光:“对死的理解有千万种。有句话‘好死不如赖活着’。很多人喊着活着不如死了算了,但真正死前,他们又渴望活,他们又渴望生命,即使是痛苦的活着。”
宋郁声音依旧没什麽起伏:“我曾看过一本书,里面有这麽一句话,‘死亡是活过的生命,生命是迫近的死亡。*’”
许闻意看他平静的眼眸,一字一顿道:“我想听你的理解。”
宋郁错开目光,望向沙滩,沙滩尽头是海,海的那边还是海。
他说:“我孑然一身,包是轻的,心是空的。我不畏惧任何,不在乎任何。我蔑视生命,轻视死亡,认为生死相等,死是一种生,生也便是一种死。”
“人的一生都是向死而生,只不过时间长短的问题而已。”
许闻意仰头喝完所有的酒,低声喃喃:“生是死,死是生,好哲学的话。”
宋郁闻言笑笑:“很简单,换句话说就是,活着也行死了也无所谓。”
许闻意惊愕擡眼,问:“你不害怕死吗?”
“不害怕。”死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但後半句他没有说出口,换了个文艺的说法:“死是一种新生,抛弃了所有琐碎的生。”
许闻意似懂非懂地点头。
“生死只是人的一种状态。”宋郁说,“害怕与否,我们都会经历。”
许闻意没料想道,一向内敛悲观的宋郁却对死这件事意外的豁达。
许闻意:“但我还是害怕怎麽办?”
“就忽略它。”
路灯下,晚风撩起宋郁的头发,露出眉眼,眼下的小痣惹人眼,他看着望不到边际的夜色,未圆的月亮半遮半掩地躲在云中。
“抛除意外和疾病,人生还有几十年。月亮没有圆,我们就看没有圆的月亮。”
许闻意的心上像是走过一群蚂蚁,酥酥麻麻的痒意让她大脑意外的清醒。
名为“心动”的藤蔓在心底扎根,似野草般疯长,缠住她的血管,她的骨头,她的神经,驱使着她将放错的棋子移位。
许闻意不慌张,反而很轻松,弄错的关系可以被修正。
她站起来,迟来的醉意占据她的身体。
空掉的铝罐掉在地上,她想捡起来,却被宋郁抢先一步。
许闻意傻笑着看着宋郁,眼睛悄悄描摹着他的泪痣,她问:“宋郁,你为什麽不敢与我对视?”
“宋郁,你为什麽只敢悄悄看我。”
宋郁抿着唇,他又本能地想掐自己的虎口,但右手刚擡起来就被许闻意的手牵住。
她的指尖很凉,宋郁方寸大乱。
“你……”
许闻意突然松开,像训狗一样把手伸到她面前,含糊不清道:“握手。”
喝醉了,真把我当小狗了。宋郁心里无奈摇头,手却听话搭了上去。
“聪明。”许闻意笑笑夸奖道,而後松开他转身往沙滩上走。
起先还是在沙滩上,後来她脱掉鞋子,一步步走进海水,冷凉的海水扑到她脚上,恍惚间,她仿佛听见小姨的声音,看到小姨的身影。
许闻意往前走两步,海水没过脚踝,她揉揉眼睛,再一次擡头张望,只是茫茫大海,空无一人。
“许闻意!”宋郁的声音被身後吹来的风送到耳边。
许闻意回头,看见宋郁向她走来。
他手里提着她的鞋,面上难得浮现出外露的情绪,好像是着急。
许闻意打量推测,却被他猝不及防抱住。
他的呼吸比平日急促一些,音调有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回家,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