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夫道:“那就恨我吧。说不定多点放不下的仇恨,他还能活久一些。我对不住他,他恨我是正常。”
“你有什麽对不住他的。”崔万沙脱口而出,而後补充说,“你是没告诉他这件事,但你也根本没机会告诉他。他恨你是因为我……那时候他基本是拿自己的命去换我的命了,他以为我是你向导。但我对他一家见死不救。”
“而我还和你走得很近。”舍夫补完了崔万沙的话,“而我没讨厌对他全家见死不救的人。”
崔万沙有些出乎意料地看向舍夫,舍夫却望着远处雪白的墙壁:“我真的不讨厌你,你没必要先讨厌自己,因为你导致我被疏远被记恨,或者其他什麽东西。”
崔万沙也望向他看的方向:“我爱你。”
舍夫嗯了一声。
“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可能没我们想象中的那麽合适。”
说到这儿,崔万沙扑哧笑了。他低下头去:“不对,你早知道我们不怎麽合适,是我没想过。你选择的东西我完全不感兴趣,我做的事你也不认同。”
舍夫想反驳,但忽然哑口无言。他们的确是几乎完全不同的人,从出身背景,到成长轨迹,唯一的共同点在他们投身的职业,可他们职业的取向也是完全不同的。
他真得承认这一点。
但他不想承认这一点延伸出去的最有可能。
舍夫只能笑了:“几个小时前你还抱着我不撒手,现在我们也坐得这麽近,可怎麽说着说着,我们好像忽然要分道扬镳似的。”
“那不说这个了。”崔万沙也笑了。
“你刚才说有可能不睡觉了在海洋监狱走走?”舍夫问,“我和你一起?”
“不用了。”崔万沙说。
舍夫心里一恸。
他说:“好,那我回去了。”
他先起身离开,但他觉得什麽都不对——这场谈话之前,崔万沙还说过不挨着他心里空空落落。
听着门合上的声音,崔万沙闭上了眼睛。安静了两三秒,他的喉头动了动:“走吧,你要带我去哪儿。”
空荡荡的宿舍门外,响起了谛听的声音:“请根据光标指示前进。”
崔万沙站起来,莹白的光从他脚下亮起,那是一个指着方向的箭头。谛听就在宿舍门外和他说话,可一墙之隔的那些A级哨兵甚至黑暗哨兵,都一无所觉。
这就是谛听。
四个小时前,崔万沙第一次在脑子里听到了谛听。它听起来很和蔼,声音也是最能让人放松的声音:“您好,崔万沙向导,我发现你在仿生人身上打下的烙印了。”
崔万沙那时候仰面躺在床上,潘佳者在地上走来走去,舍乎在洗漱,舍夫正坐着。
他心头一跳,却又有不出所料的感觉。他没有回应谛听,而谛听接着说:“虽然费了一些工夫,但你在夏泽的意识领域深处打下的烙印,我也找到了。”
崔万沙面无表情地听着。
这就是真正的谛听,它可以模仿向导捕捉分析一切精神波动,甚至可以模仿向导的精神波动来影响能力者和普通人。它知晓一切心意,明白所有隐秘。西外林联盟有同样的技术,但崔万沙见到那个中央智脑的时候,它远没有谛听这样先进——这麽多年过去了,也许它也拥有了同样的能力。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目的了。”谛听说。
“被放在这样的地方,你不会不甘心吗?”崔万沙问,“盘古在首都,後羿在伊利基亚,而你在地狱。”
“只有地狱需要全部真相,待在地狱是我的使命。”谛听语中带笑,“我叫谛听。”
“你要我做什麽。”崔万沙问。
谛听说:“你不是要好好看看海洋监狱吗,等夜深了,我带你去。”
此时夜已深了,孤零零的脚步声在雪白的走廊里回荡,莹白的箭头领着崔万沙往前走。再也没有作为幌子的仿生人,墙壁自动打开,地板自动下沉。崔万沙走过他们轮岗过的独立囚室,走过囚犯集中的蜂巢,在那里看到熟悉的身影——郭可在犯人的囚室里。
只是囚室里不只有一个郭可,也不止一个犯人需要“郭可”。
“郭可”们转过头来,冲透明蜂巢外的崔万沙微笑致意。
“对于石远航的事,我很抱歉。”谛听说,“他好像对某一个郭可産生了奇妙的感情,又无意中见到了很多个郭可。请不要担心,离开前我会给他清除记忆的,你的队友只会以为他走出来了。”
“多做几张脸就这麽麻烦吗?”崔万沙说。
“郭可是数据分析後的最优解。”谛听说,“而且没人想过这里会来客人。”
崔万沙接受了这个说法,只是问:“那我们要往哪儿继续走呢。”
他的脚已经站在了平台的边缘。
“哦,抱歉。”谛听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懊恼,“我忘了你看不到了,你可能需要从这里跳下去。”
崔万沙向下看了一眼:“从这里跳下去?”
“你不会受……”谛听的话还没说完,崔万沙已经利落地翻过了护栏。
巨大的箭头显示在平台下方的支撑壁上,直直地指向下方。掉入地板下露出的休眠仓之前,崔万沙想:“你画在这里我当然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