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戏文里的秘密
晨光透过博物馆的窗棂,在樟木箱上投下菱形的光斑。赵文海蹲在箱前,指尖刚触到《名伶》的蓝布封皮,小黑蛇就从书页间探出头,吐着信子蹭了蹭他的手腕——自昨夜发现这本书後,这蛇就寸步不离,仿佛能闻到书页里藏着的往事气息。
“再看看。”他轻声说,将书摊在父亲的紫檀木桌上。书页在晨风中微微颤动,夹在中间的戏词本“啪”地滑落,封面是用红绸缝的,边角绣着圈还魂草,针脚与母亲戏服上的纹路如出一辙。这是本手写的线装本,纸页泛黄发脆,却在“《山海记》第三折”的位置夹着根细红绳,显然是母亲特意做的标记。
赵文海翻开时,闻到股淡淡的墨香混着胭脂气。是母亲惯用的“松烟墨”,里面掺了点枇杷花蜜,写出来的字带着浅金的光泽。戏词的字迹比《名伶》正文更潦草,有些地方还沾着点金粉,像是写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戏服上的装饰。
“王薨,女承其脉,以魂养石,石生则民安。”
这句被朱砂圈出的戏文,在纸页中央泛着微光。赵文海的指尖抚过“女承其脉”四个字,突然想起海墓主棺室的篆文“以血为引,以魂为祭”——原来母亲把殷家守护灵核的往事,写成了戏文里的神话。戏文里的“石”,显然就是灵核,而“女”,正是像母亲这样的殷家後裔。
往下读时,他发现母亲在字旁加了行小字:“石非石,是人心;脉非脉,是执念。”墨迹带着点颤抖,像是写下时内心极不平静。赵文海突然明白,母亲早已看透血毒的本质——它腐蚀的从来不是皮肉,是人的执念,就像南越王。
枇杷花谢尽的那天,湘江镇飘着细碎的白絮,是老槐树上的花絮,落在博物馆的青石板上,像层薄薄的雪。赵文海正在後院翻晒还魂草,竹匾里的草叶已经半干,散发出清苦的香气,混着空气中残留的枇杷花香,酿成种特别的味道。
“文海,有你的信!”老胡头的声音从巷口传来,他手里举着个竹编信笼,笼口系着根红绳,是茅山派特有的结,“邮差说这信走了半个月,在湘西耽搁了,说是路上遇到山洪。”信笼的缝隙里露出点鹅黄色的纸角,沾着些深绿色的粉末,像从茅山带来的艾草灰。
赵文海擦了擦手上的草屑,指尖刚触到信笼,就听到里面传来“窸窣”的轻响。是小黑蛇的动静——这蛇不知何时钻进了信笼,正用尾巴卷着封信,蛇鳞的磷光在纸页上泛出淡淡的绿,像在确认什麽。
“急什麽。”他笑着把蛇拎出来,信笼里的信掉
落在地,信封上画着朵小小的枇杷花,是牛爱花的笔迹,颜料里掺了点金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邮票贴着茅山的风景,画中藏经阁的飞檐下,挂着串熟悉的红绸,像母亲戏服上的水袖。
拆开信封时,片干枯的枫叶飘了出来,落在还魂草里,红得像团小火。这是牛爱花从茅山寄来的第二片枫叶,比上次的更红,叶脉里还沾着点朱砂,是她画符时蹭上的。信纸是用桑皮纸做的,比普通纸厚实,上面的字迹带着点潮湿的晕染,显然写信时窗外在下雨:
“文海:
收到你寄的枇杷蜜了。陶罐的软木塞一打开,整座藏经阁都是甜香,老道长说‘这是湘江镇的味道’。我在奶奶的遗物箱底找到个一模一样的罐,罐口的‘花’字刻得比你的浅,老道长说‘是先刻的母罐’,原来当年你娘和我奶奶用的是一对。
罐里有半块干硬的桂花糖,用油纸包着,纸上写着‘漓妹妹亲制’——是你娘的字!小黑蛇(茅山这条)闻到甜味,非要抢着吃,结果糖渣粘了满鼻子,现在总往我袖管里钻。
按你的嘱咐,给彭老二和文杰哥的坟前放了枇杷。我托下山的师弟带的,他说‘坟前的还魂草长得比别处旺’,肯定是你常去浇水。文杰哥的纸人我补了新的,用藏经阁的桑皮纸,比以前的结实,再也不怕雨浇了。
在奶奶的木箱里翻到本《殷家医案》,线装的,封皮上的‘殷’字和你娘玉佩上的一样。里面记着各种解尸毒的方子,最末页有个红笔批注:‘还魂草三钱,桂花糖半两,同煮可解尸毒後遗症,需用湘江镇的枇杷蜜做药引’——你後背的伤要是再疼,试试这个方子,我已经让师弟带了些桂花糖给你。
画了张茅山的地图给你,标了藏经阁和炼丹房的位置。藏经阁的第三排书架後有个暗格,里面藏着奶奶和你娘的通信,我还没敢看,总觉得要等你一起来才好。老道长说‘有些约定,要两个人才能完成’。
炼丹房的小黑蛇生了崽,一共三只,都像你家那条,眼睛亮得像枇杷核。我给它们取了名字:大丫丶二丫丶三丫,老道长说‘女娃子好养活’,等明年春天,送你一只?
湘江镇的枇杷该结果了吧?记得留几个青的给我,我总觉得带点酸的才够味,像奶奶以前给我的那样。
爱花
(附:地图上的叉号是藏经阁的密道入口,画的时候朱砂蹭到了手)”
信纸的边缘有个浅浅的牙印,和之前的信一样,是牛爱花读信时下意识咬的。赵文海的指尖在“漓妹妹亲制”几个字上摩挲,突然想起母亲的蓝布衫口袋里,总装着块油纸包的桂花糖,说是“给兰山的小侄女留的”。
“原来如此。”他轻声说,小黑蛇突然叼来信里的桂花糖,是牛爱花托师弟带的,用油纸包着,还带着淡淡的茅山檀香。蛇的牙尖轻轻划破油纸,露出里面深褐色的糖块,甜香瞬间漫开来,与还魂草的清苦混在一起,像《殷家医案》里的方子,刚柔相济。
老胡头蹲在旁边编竹篮,篾条在他手里转得飞快,嘴里念叨着:“这糖我认得,你娘当年总在枇杷树下熬,说‘山里的孩子爱吃甜’。”他往赵文海手里塞了个粗瓷碗,“快按方子试试,你後背的伤总不好,我看着都揪心。”
赵文海展开那张茅山地图,纸页的褶皱里还沾着点银杏叶的碎片,是藏经阁门口的,带着股淡淡的药香。地图上的线条歪歪扭扭,显然画的时候很用心,藏经阁的位置打了个醒目的红叉,旁边用小字注着:“此处有机关,需用桃木簪才能开”——是牛爱花的桃木簪,也是她奶奶的那支,原来这簪子不仅能镇邪,还是开啓密道的钥匙。
“她画地图的样子,肯定很认真。”赵文海的指尖抚过地图上的褶皱,能想象出牛爱花趴在藏经阁的书桌上,笔尖的朱砂蹭到手指,像小时候看到的母亲。母亲画符时总这样,朱砂在指腹上留下淡淡的红,却笑得一脸温柔,说“这样才有灵性”。
小黑蛇突然对着地图上的“密道入口”嘶嘶叫,尾巴卷着赵文海的手指往院外拖。赵文海跟着它走到前院的枇杷树下,蛇突然停在埋还魂草种子的地方,用头顶了顶泥土——那里藏着母亲留下的半块桃木簪碎片,是海墓回来後,他从主棺室的碎石里找到的。
“你是说,用这个能打开密道?”赵文海把碎片捡起来,木质的断面还很新鲜,显然是被刻意折断的。碎片的纹路与牛爱花的桃木簪完全吻合,像块拼图,只等合适的时机凑成完整的圆。
信里提到的《殷家医案》让他心头一动。他突然想起父亲笔记里的“血毒能被善意感化”,想起母亲用还魂草喂活兔子的往事,这本医案或许藏着更多对抗血毒的秘密,不只是解後遗症那麽简单。牛爱花说“要等你一起来才好”,是在暗示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使命,是他们共同的责任。
傍晚整理药箱时,赵文海在底层找到个小小的陶罐,是母亲熬药用的,里面还剩点暗红色的药渣。他按《殷家医案》的方子,往里面加了三钱还魂草丶半两桂花糖,又兑了点新酿的枇杷蜜,在煤炉上慢慢熬。药汁沸腾时,泛起淡淡的绿光,与母亲腐尸净化血毒时的光一模一样。
“文海,药好了没?”老胡头端着碗枇杷膏走进来,膏体的琥珀色在灯光下泛着光,“给你做了这个,等会儿吃药的时候垫垫,别苦着。”他的目光落在地图上,突然指着藏经阁的位置说,“这地方我去过,二十年前跟你爹送还魂草,你娘就在这儿跟牛姑娘说话,两个人手里都拿着这样的陶罐。”
赵文海的心脏猛地一跳。原来父亲和老胡头早就知道母亲与牛奶奶的约定,他们默默守护着这个秘密,就像守护山海墓的安宁一样。药汁熬好时,他舀了一勺放在唇边,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带着还魂草的清苦丶桂花糖的甜和枇杷蜜的润。
“真管用。”他笑着擦掉嘴角的药汁,小黑蛇突然窜到药碗旁,伸出舌头舔了舔,蛇鳞的磷光在绿光里变得格外明亮。
夜深时,赵文海把地图折成枇杷花的形状,放进装玉佩的木盒里。地图上的朱砂痕迹与玉佩的“殷”字纹路相触,突然泛起淡淡的红光。
窗外的月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进来,落在药碗里,映出细碎的银辉。赵文海摸了摸後背的伤,那里已经不疼了,只留下道浅浅的白痕。
小黑蛇趴在木盒旁睡着了,尾巴还卷着那半块桂花糖,在梦里偶尔咂咂嘴,赵文海看着它的睡颜,突然想给牛爱花回信,告诉她药很管用,告诉她小黑蛇很喜欢桂花糖,告诉她湘江镇的枇杷已经挂满了青果,正等着她回来尝第一口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