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楚家二少楚阡,自小骄纵无法无天,连哥哥名字都抢的主,从没想到会有这麽一天,雪亮的剑刀插进胸口。一点,都不觉得疼。
那一天所有的黑与夜,让他记住一个名字。
韩朗,韩太傅。
再醒过来的时候,他的名字已经改叫华容了。
人的本性总是如此执拗,背着这样的血海深仇,他却没有变成寂寞的高岭之花。他只是决定,从今天开始,做一个哑巴。
做这个决定并不难,为此他搬到了张家村,这日还特地去了集市,比手势买了一只鸡,回来仔细拔了毛,放了姜片药材,炖了好浓一锅鸡汤,又配一碗米饭,吃得很饱很妥帖,大字型躺在床上。
躺了一会,他就看到村里张员外的儿子张阿达腆着肚子剔看牙,朝吴寡妇屋子走去。
吴寡妇有个三岁的儿子,每当张阿达去他家的时候,就会来华容後院玩泥巴,画一个胖子,然後拿柳条抽打。
华容于是起来了,看到瓦罐里面鸡汤还沸着,就笑眯眯端起来,又笑眯眯走到张阿达跟前,手一点都不带抖的,把汤浇在他裤裆里。
当天夜里,他就被打断了一条腿两根肋骨,又被那只瓦罐破了头,扔到了村头那条臭河里。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还一直记得护住自己的脸。作为一个哑巴,算比较合格。
再然後他就到了镇上,腿跛了一月有馀,专门挑了一个风水宝地要饭。
馀英家的大门口。
馀英是他在私塾的同窗,家里境况一般,爹也就是个镖师,但不知怎麽的,祖坟突然冒了青烟,生出了个馀英来。
五岁时,馀英跟着他爹在镖局玩耍,看到总镖师舞剑,回到家拿了一根树枝,就把总镖师那所谓降龙剑舞了个八九不离十。
七岁时,馀英去参加童生试,不出意料考了个第一。
整个城里的人都说,这个馀英,将来是要当大将军的料。于是馀家砸锅卖铁,把馀英送进了最贵的学堂,当了华容的同窗。
学堂里来了一个穷人,文课武课都是毫无悬念的第一,每日进出,整个人都似根标枪的那麽笔挺,那就实在太让人讨厌了。
华容作为学堂里不学无术的首席代表,少不得明里暗里给他下了许多绊子。但不知从什麽时候开始,不学无术的华容慢慢开始觉得,这个人没那麽讨厌了。
因为他很真。
在学堂里,他挺直个腰板,说要精忠报国的时候,很真。
被夫子要求,他拿看戒尺抽华容掌心的时候,很真。
跟华容说,他最讨厌他们这种纨绔子弟的时候,很真。
把华容功课撕了又撕,罚他一遍又一般重写的时候,也很真。
以至于後来华容跟他说,如果他将来当了大将军,他愿意千里狗腿,给他去当军师的时候,也很真。
说这句话的时候华容还差一天十七岁,这一辈子,从未有过的认真。
所以到了今日,已经决心要做一个不要脸哑巴的华容,也是很认真选了这个地方,要饭。
这是一年的春日,三月初十,街上有杨花飞舞。馀英已经做上了县衙的捕头,虽然官职不大,但他还只有二十岁,才是春上枝头,似锦前程还在後面。
每日躲在角落,看着馀英穿着束腰官服,笔挺挺从府门里出来,华容就觉得断腿没那麽疼了,还有力气大战同行,抢到热乎的包子吃。
这麽养了半多月,也是半个字也没说,但华容觉得这麽养下去,他的大计可能就废了,于是收拾行装,拄了个拐,去敲闲云山庄的门。
闲云山庄在野郊,顺着山水地势,像个谪仙的居所。华容在山庄门口的小溪里,非常认真洗了脸。
开门的是云姨,在见到华容洗干净的脸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道:“来找活路的?闲云,还是野鹤?”
华容拿着他的拐,很认真在地上写字:野鹤。
闲云山庄,一整个馀姚地界,最出名的豢养小倌的场所。
所谓闲云,就是属于山庄的小倌。而野鹤,如其名,就是借个地方,来去自由,但山庄的份子,抽得极狠。
按照云姨的说法,近几年,山庄都没有收过野鹤了。但看过华容的脸以後,她又觉得,有些个原则,不要也罢。
所以说,人要活下去,怎麽能不要脸,脸是最最要紧的东西。
华容于是就在山庄留了下来,但是山庄教的那些东西,他一概不学,琴棋书画一窍不通,连鞋袜也不穿,来了客人,他就赤着个脚,流氓一样坐在地上,只要给钱,什麽要求他都配合。
本想着是攒够了钱,再去京城,可没曾想到,三个月後,他就见到了他绝不想见到的两个人。
韩朗,韩太傅。还有馀英,馀标枪。
那时候的韩太傅,还没有权倾朝野,被大哥摆了一道,身受重伤,到了馀姚避难,于是亲自挑中了山庄这个地方。而馀英,就是县爷派给太傅的护卫。
韩太傅其人,养伤的方式当然是激烈又特别,但云姨也有私心,这麽好的单子,肯定不会给华容这种野鹤。
一月有馀,华容与韩二,都不曾有任何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