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于短暂的清醒反而让人绝望。
整个世界和他之间的联系只剩下那只手,何岭南酝酿许久,使出全力作出挣扎,不过是捏了一下那只手掌。
秦勉的声音朦朦胧胧在他上方响起:“快到家了。”
知觉在此刻开始缓慢恢复。
先是触觉,新缇的仲夏夜潮湿闷热,被那只手裹着,渗出一层汗,手心手背上都是。
何岭南知道自己不在车上,而是躺到了秦勉的卧室,床垫有点硬,不过他喜欢这种触感,像在国内睡秦勉的公寓地板。
花花大概看出他不舒服,跳到床上,努着嘴筒嗅来嗅去,白胡子扎得他脸痒。
恐慌感迟迟不退,心脏被疯长的荆棘密密麻麻刺入血肉。
何岭南呼出一口气,轻轻道:“药。”
立即有人半蹲到他面前:“在哪?”
听出声音属于秦勉,忽略模糊的视野,何岭南开口:“背包夹层,你见过,半片半片的。”
“吃半片?”秦勉问他。
“吃一片。”何岭南回答。
两个半片挨个吞服,顺带着喝光一整杯温水。
何岭南的身体对药物一向敏感,十几分钟,那股抽干灵魂的困劲儿就涌上来,他躺下,看向仍半蹲在床头的秦勉。
看不清,焦灼像蚂蚁一样啃咬皮肤,他翻过手背在床单上抹了抹,痒被抹匀成一片刺刺的麻,他开口:“哎。”
“怎麽了?”秦勉回应他。
“我吐到你手上了,你还喜欢我吗?”
脑子浑噩,牙齿也没力气,咬不住字,何岭南觉着自己现在的语言能力还不如两三岁。
“喜欢。”秦勉的声音近了些,气息随着声音一同笼罩上来。
人在近处,何岭南不用扬声说话,对方也听的到,正好他没力气,索性再一次收小音量:“那怎麽样才不喜欢?”
短暂的沉默後,秦勉的声音带上一点笑意:“你朝我脸上扔一百只死老鼠?”
秦勉很少开玩笑。
何岭南想不起来秦勉上一次开玩笑是什麽时候。
侧过头,盯住眼前模糊的轮廓,好奇秦勉开玩笑的表情什麽样,盯了好久,模糊依然没有变清晰,有些遗憾,转过头,目视眼前空空荡荡的盲点。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东西模糊,每次发作都会有或多或少的躯体症状,每一次等待症状消退时,他都会忍不住想:我不会就这麽聋了吧?我不会就这麽瞎了吧?
想着想着,人麻了,一般那种麻木恢复得最慢,有时候躺床上一整天下不来。
何岭南:“扔完你就不喜欢我了?”
秦勉沉默了一小会儿:“喜欢。”
“可我感觉我要死了。”何岭南说。
“你不会死。”秦勉否决。
何岭南决定暂时摒弃自己的固执,相信对方的说法,点了点头,又说:“不要把我关去精神病院。”
秦勉:“好。”
脑子迟钝地组织不出有逻辑的话语,牙齿和嘴唇也完全放松,何岭南阖上眼皮。
吃药睡着的过程不好受,尤其从困得不能动到入睡那段时间,整个人有意识,却被药物作用鬼压床,不能动,唇没有力气闭紧,含不住溢到嘴角的口水,更反抗不了即将到来的坠重。
虽然何岭南知道,不反抗会睡着更快,睡着了就好了,但他每一次都条件反射地反抗药物作用。
真奇怪。
这是他睡着前的最後一个念头,那种野蛮地把他拽下去的力量迟迟没有来,他入睡的方式极其温和。
从未有过的温和。
恍惚中,一只手一直拍打他的後背,像老何哄他入睡时的轻慢力道,还有低沉的外古语童谣。
他听不懂童谣的歌词,却莫名觉得安全,童谣将他托举进一个很香的梦中。
梦里,秦勉正在烤全羊,油脂滴在炭火上滋滋作响。
他眼巴巴地盯着那金黄酥脆的外皮,馋的咽了一口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