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地字号:人丁(1)人间城隍(1)……
一道撕破如墨夜幕的玄雷劈了下来。
白惨惨的光落在李家祠堂初建于世纪末的屋顶上,张贴着旧年窗花的雕花木框吹进了跟山顶坟地相似的尸臭味,眼前这活人蜕皮,登仙异化的场景也将叶教授吓得倒地不起。
那东西……那东西竟,竟是从人皮里爬出来!
可,可这怪物又是什麽?叶教授看着它没甩掉背上的李老娘,而是学别人孝子一样,一路贴地驮老太太来到了自己面前,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存在这麽一个非正常生物!它看起来太巨大了,体型足有四五米,皮肤表面黏着很多滑腻的白浆,头部是五官俱全的褐色鼓胀肉瘤,有四条肌肉壮硕的人腿,口腔还有一张人脸。
叶教授明明不认识这张引发密恐的脸,又觉得有几分眼熟,而在她身後,祖宗牌位见证着带给村庄六畜不兴,人丁凋零的“忌讳”源头。
仔细一想,叶教授不禁擡指大喊:“你是……李兴!你怎麽变成了这样!还和你母亲的人体融合在了一起!”
刚好外面拿了无人机回来的小神婆到了现场,一见到李兴,她就认出这个“仙人蟆蟆”是自己上次在山顶城隍上见过的金蟾仙人像,而她自从那天之後也思考过这个农村为何会拜癞子,後来,小神婆就联想起了一个民间迁坟规矩。听说为了让祖气不散,很多祖坟底下都会放活物,身上用一道金锁关着,如蛇,鱼,癞子。
这些被叫做“镇墓兽”的动物因为是冷血动物能耐低温,往往能在阴宅地底存活一两百年。
久而久之,它们挣脱不了枷锁,又受了当地村庄的香火,就有一定几率能修炼成仙。
城隍古庙中说的“蟆仙穿上金装,道貌岸然坐高堂。”就是这个意思。
但大甲村坏就坏在当时动了明朝祖坟,把癞子身上的金锁砸烂卖掉,还放出了祖气。
这不止放跑了成精的镇墓兽,让大仙直接诅咒了全村,也引来了宣婴要抓回地府羁押的十八层地狱饿鬼,使它们直接跟李村这些兵祸而死的老祖宗们一起起尸闹了起来。
小神婆的师傅曾三花一个能请仙上身的,都解决不了这场先祖丢弃不肖子孙的孽债,小小年纪的她也只能束手无策,喃喃在心中哭泣着:“……完了完了,李家村里保佑平安的祖气散了,祠堂变阴xue!祖宗变饿鬼!看来有师傅的打神鞭也请不来那个地府来人宣大将军了!”
她的话音刚落,叶教授被李兴‘仙’化的怪物身子原地掀翻,她光洁柔美的额头也像破碎的白瓷瓶一样磕摔到废弃的神龛前,流淌出鲜红色的斑斑血迹。此时李村怪物又在向她们两个小时爬来,叶教授在惊恐地喘息思考逃生办法,满地摸爬地手就这麽抓到了曾三花留下的打神鞭,她肯定不懂请神,更不知道老神婆先前请过哪路神,但曾三花是心怀不敬才请大将军失败,叶教授却不会。
她是“神”的俗世家人,是宣大将军无父无母时已经认下的人间亲属,这根神鞭本就可以替她召来那位已经到了宁波的地府将领。
小神婆这时也看见神坛上方亮了,她喜出望外,却没有办法开口,只能抄起地上的另一根打神鞭,比划着让叶教授跟自己一起学跳舞。两个女子茫然归茫然,还是开始合作用民间阳戏抵抗化了一半人形的百年癞子金仙。
祠堂本就有现成的纸钱,宝马,符篆,字讳,手决,诰章,疏,牒,幡,票……
为请神灵出场,凡人们也要继续唱他的身世家族,得登神坛的凡间经历,才能让神现身出来履行他的职责。
“叮——”
眉目清秀玲珑的小神婆左手阳仰,右手阴覆,打神鞭上的铃铛随着四面野鬼的哭喊响得更恐怖了,见状,她头挽双髻,一身蓝衣,充满请神仪式感地用朱砂调写“天祀荡扫十魔真君爷”名讳于黄纸上,又以鸡冠血抹口内,记年丶月丶日丶时八字,待甲子丶庚申日,祭炼于神龛之中,用鸡丶鱼丶香果供献,先念《二炁咒》,次念《追魂现形咒》四十九遍,展黄纸唤将军大名,对黑白无常行持加礼。
“叮——”
“叮咚——叮——”
狰狞的饿鬼从村里大路口包围了整个祠堂,各种骷髅头像灯笼一样游荡在空气中,跳动的火焰包围在她们四周,以邪恶红白脸谱的形象发出浙江话的方言版本诅咒……
在当地村民家房屋的半透明玻璃上,突破风水家宅保护的普通生魂们也一个个都在恐惧大哭,他们的完整面孔缺失,但如果村子里面的磁场还不回归正常,这几百人的性命也就只能随李家人,摄制组一起陪葬了。
叶教授被彻底毁掉正常人三观的面色白了好多,赶紧把目光落在小神婆不断祈求降临的白发傩面神将身上,她是研究地理的,对神龛上这张阳戏画像上的文字也就看了起来,她还读懂了这位阴间神悲伤凄惨的身世……
原来,这位阴府大将军是民国生人,他的母亲本是一个傩戏女祝,嫁作绍兴某地富贵男子後,却时常受到丈夫一家迫害,最後还和幼子一起被活埋……神将能起死回生是上天开恩,但将他从襁褓中养育长大的母亲还是惨遭旧社会封建所害……
从这一遍遍请神唱词,叶教授都能听出神君无法扭转母亲悲惨命运的自责和痛苦……
五猖真君令牌的这段唱词,似乎也成就了冥界神一生挥之不去的噩梦,所以他在传说中除了是五路神,是开道神,也是能代表天下母亲心情的泰山娘娘座下儿郎……
可为什麽,她的脑海中对这张脸的熟悉感也越来越重?
宣,婴?
……
薛,婴?
……
叶教授的记忆已经开始被撬动了,她的曈孔深处浸润着思念和关心,血迹止住了的手指就这麽按在了沈选留下来的纸扎人眼眶上。
下一秒,小神婆看到了她背後的神迹。
在这样一个被饿鬼即将拉走的夜晚,一个长发垂在额头上,戴艳丽夺目傩戏面具的男人本是无法被忽略的。
等他从山顶半空中独自一人先飞下来,这个提腿悬空的人在她们面前也没袖手旁观。可破茧而出的记忆此刻已经到了被亲情主动唤醒的临界点,又随着二者身後来袭的癞子金仙,在夜空化开最锋利的一道闪电。
叶鹿鸣早已经忘记了所有,可在一瞬间擡头看到这个“陌生人”出危险了,猛的叫出一声,“阿婴!小心!”
她脱口而出的故人称呼,瞬间把召来的神将吓得僵硬成石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