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太子如往昔般上朝,这些年他担着监国的担子,陛下鲜少在朝会上露面,面上好似只在太初殿里求仙问道,但朝上的风吹草动,他皆了如指掌。
太子如今羽翼渐丰,崔钟林倒下後,他将下江南的周世达调了回来,任户部尚书。
周世达在江南遇袭,险些丢掉性命,但好在总算把崔氏罪证送入京城,也算幸不辱命。
而中书令一职,仍旧授给了陛下属意的官员。
太子与陛下打了二十多年的交道,何时该进,何时该退,这分寸他一向拿捏地很好。
更何况那时云棠还在诏狱,这让步一举两得。
“鸣鞭——”尖锐响亮的的喝声打破晨光,三声鸣鞭响彻平章台前的大坪,文武百官按品阶分列丹墀,手中持笏徐徐走入金銮殿。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百官下跪拜端坐于龙椅左侧的圈椅里的太子殿下。
太子擡手,明黄袖口的五爪龙纹掠过圈椅,“衆爱卿无需多礼,平身罢。”
起身後,身着绣着禽鸟补服的文官站左侧一列,着麒麟獬豸的纹样的武官站右侧一列。
户部尚书周世达率先持笏出列,道:“啓奏殿下,江南贪腐案经由三司协同审理,崔氏一族贪墨的银两丶土地均已核准,江南民衆苦崔久矣,臣恳请殿下降恩泽于江南,与民更始,重现江南往日繁茂。”
上首之人微微颔首,“江南历来是我朝赋税重地,三山四水才得一分田,不可落入贪官豪绅手里,将本次查抄的银两丶土地,半数还于江南,如何分配着令户部牵头,联合浙直总督共同拟定後报中书。”
户部尚书丶中书令持笏再拜,“臣遵旨。”
两人退回队列後,下江北赈灾的陆明持笏出列奏拜。
“啓禀殿下,江北此次旱灾来势汹汹,饿殍遍野,仰赖陛下与殿下天恩,如今形势稍缓,臣恳请殿下垂怜江北民衆,轻减江北来年赋税,容其休养生息。”
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简直算得上是当面骂人。
而能激得一向温和的陆明如此愤怒,太子轻撩眼皮,瞧了瞧立于下首的徐阁老。
徐阁老的老家就在江北,听闻此次旱灾之前是他夥同前中书令一力压下,被陆明捅破後,又打上了赈灾银的主意。
趴在朝廷丶百姓身上吸血的蚂蝗除了一只还有一只。
他的眸光淡淡略过殿中诸人,压抑的氛围如丝网一点点将人挤压在其中。
徐阁老在沈用晦倒台後,早就惴惴不安,不曾想今日上朝,这陆明一上来张嘴就告,连给他回寰请辞的缝隙都没留。
他颤巍巍地出列,“回禀殿下,老臣出自江北,听闻江北民衆水深火热,老臣亦是寝食难安,思乡之情更甚,臣恳请致仕回乡,臣愿以绵薄之力造福乡里。”
太子轻笑,手掌一挥示意内侍收了徐阁老的请辞奏本。
“徐阁老莫急,江北旱情尚未结束,陆明年轻还需阁老提点,待此次旱情了结,孤会为阁老赐荣休,”食指点了点内侍取回来的朱红奏本,“这奏本,暂待留中。”
徐阁老冷汗流到了眼睛里,蛰得疼,他颤巍巍地跪下谢恩。
这是把江北旱灾的事儿按在他身上了,若是不豁出些家底,恐怕难以全胳膊全腿地荣休。
太子十分良善地让内侍去扶徐阁老起身,而後眸光又看向归列的陆明,这人的确实心用事,但瞧着实在碍眼丶添堵。
他更不想云棠见到此人。
半阖的眼眸里掠过几分寒凉,再擡眼时,已是如沐春风丶皎皎君子模样。
下朝後,他并未如往常般立刻回东宫,而是坐着轿撵去了坤宁宫。
恰巧碰上了从正殿中退出来的前崔夫人,李氏。
自那日廷告後,崔氏获罪,她凭着一纸和离书与廷告之功,保住李氏一门未被株连。
李氏自然要深谢殿下大恩,只是这几日,她渐渐回过味来,好似崔府这灾祸,从崔钟林被他私生子状告开始,就是一串的连环计。
她虽不在意崔钟林,但女儿是自己的心头肉。
崔钟林设计女儿嫁陆府,太子反利用昭然的死激化崔钟林和陛下之间的裂痕,导致崔钟林病急乱投医到中书令府。
这一路下来,连消带打,彻底扳倒淮王一党。
如今想想,那日太子来府中吊唁,言语间暗示昭然是陛下所杀,但最大得利者是殿下。
昭然当真是陛下所杀吗?
她并不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