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师咒03
磁石拿来之後,韦练坐定,而对面的法师目光似有所躲闪。她还是笑眯眯的,手拿磁石就往法师身上凑。“这东西不过是磁石。我看法师身上创口,似是利器所伤。若是有残片留在体内便不好了。”她好言安慰,语气很是有耐心:“从前我阿耶……啊不,师父,曾教过我这个方子,用来医治被尖针戳入体内的人。”韦练眯起眼:“不过,要对人体xue位了解透彻,才知道如何下手,不然,极易出人命。我家三代从医,我的医术,李大人可以担保,法师放心。”她又往前走两步,法师额角沁出冷汗。待到磁石贴上身体时,他突然发出一声叫喊,闭眼将韦练推开。李猊在後将她牢牢接住,目光锐利,盯着对面的僧人。而韦练对摔了一跤的事丝毫不以为意,反倒因发现了新线索而格外兴奋,拍拍身上的土就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和尚。“法师,这毒针是凶手所留,还是早些时候便有,若不从实讲来,恕御史台不能帮你。”李猊眼神骤变,而对面的法师神情惊骇,接着他端坐起身,向韦练行了个礼,看她的目光也多了敬佩。“贫僧方才有眼不识明珠。但若贫僧说实话……”他环顾左右,看李猊一副无所谓谁听到的样子,就下定决心继续说下去。“贫僧,其实有妻室。”“啊?”韦练先忍不住惊讶,但李猊纹丝不动,甚至眼里多了点看热闹的快乐。“贫僧的妻室,也是僧伽罗国人。我们二人同属一宗,漂洋过海相依为命,年幼时定亲,後来贫僧出家,她便在光宅寺边寻了个住所,为光宅寺缝制袈裟。因光宅寺早年施粥救助我二人,为报恩,贫僧曾许诺,待及冠後便还俗,娶她为妻。”他说到这里,神情黯然:“但三年前,贫僧被推选为光宅寺住持…是圣人的意思。”屋里的人都不说话了。圣人即是当今圣上,圣旨不可违逆,而做了长安第一大寺住持的僧人,再想还俗,便没那麽容易。更何况,他还俗的理由在他如今的地位看来也很危险——如若长安贵妇们知道了她们所仰慕的高僧大德暗地里早已成婚,会如何想?光宅寺的第一大寺地位会不会被撼动?答案显而…
磁石拿来之後,韦练坐定,而对面的法师目光似有所躲闪。她还是笑眯眯的,手拿磁石就往法师身上凑。
“这东西不过是磁石。我看法师身上创口,似是利器所伤。若是有残片留在体内便不好了。”她好言安慰,语气很是有耐心:“从前我阿耶……啊不,师父,曾教过我这个方子,用来医治被尖针戳入体内的人。”韦练眯起眼:“不过,要对人体xue位了解透彻,才知道如何下手,不然,极易出人命。我家三代从医,我的医术,李大人可以担保,法师放心。”
她又往前走两步,法师额角沁出冷汗。待到磁石贴上身体时,他突然发出一声叫喊,闭眼将韦练推开。李猊在後将她牢牢接住,目光锐利,盯着对面的僧人。而韦练对摔了一跤的事丝毫不以为意,反倒因发现了新线索而格外兴奋,拍拍身上的土就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和尚。
“法师,这毒针是凶手所留,还是早些时候便有,若不从实讲来,恕御史台不能帮你。”
李猊眼神骤变,而对面的法师神情惊骇,接着他端坐起身,向韦练行了个礼,看她的目光也多了敬佩。
“贫僧方才有眼不识明珠。但若贫僧说实话……”他环顾左右,看李猊一副无所谓谁听到的样子,就下定决心继续说下去。
“贫僧,其实有妻室。”
“啊?”韦练先忍不住惊讶,但李猊纹丝不动,甚至眼里多了点看热闹的快乐。
“贫僧的妻室,也是僧伽罗国人。我们二人同属一宗,漂洋过海相依为命,年幼时定亲,後来贫僧出家,她便在光宅寺边寻了个住所,为光宅寺缝制袈裟。因光宅寺早年施粥救助我二人,为报恩,贫僧曾许诺,待及冠後便还俗,娶她为妻。”他说到这里,神情黯然:“但三年前,贫僧被推选为光宅寺住持…是圣人的意思。”
屋里的人都不说话了。
圣人即是当今圣上,圣旨不可违逆,而做了长安第一大寺住持的僧人,再想还俗,便没那麽容易。更何况,他还俗的理由在他如今的地位看来也很危险——如若长安贵妇们知道了她们所仰慕的高僧大德暗地里早已成婚,会如何想?光宅寺的第一大寺地位会不会被撼动?答案显而易见,从韦练刚才的反应就可见一斑。
想想如今一百零八坊里无数的佛寺佛塔丶香雾缭绕丶家家户户供奉的佛龛,以及人手一部的《药师经》,李猊按了按额角,觉得又有些头痛。
“但法师,你有妻室,与毒针又有何关系?”
韦练只失望了片刻,就快速恢复之前的状态。显然,对法师本人的仰慕还比不上她对案件的探索欲,而李猊看到她对人起兴趣和失去兴趣都在一瞬之间,方才那种堵心的感觉再次出现。
“这枚毒针”,法师擡起手,按在距离心口不远处的位置,眉目低垂,面带微笑,如同俊美的佛陀,对凡俗信衆来说不啻于明目张胆的诱惑。
“是亡妻留给贫僧的遗物。”
屋内又安静了一下,连康六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韦练表情不动,看着对方。
“故而,法师的夫人已死。”
“对。三年前,贫僧接了圣旨,被封为光宅寺主持,吾妻听闻此事,顿觉贫僧还俗无望。遂在我去往她住处拜访之时,拿出毒针刺在贫僧心口,说此毒发要十年之限,十年内,贫僧可为天家尽忠,十年之後,便可回东方极乐世界寻她。说罢,她便饮下毒酒,在贫僧面前死去。”
他说得平静,但韦练视线一直落在他手上。李猊也看过去,果然看到和尚的手一直在颤抖。方才他还以为是受了惊吓,现在看来,或许不然。而韦练又是如何推断出这颤抖与毒针有关的?她究竟曾学过多少外门杂家的技艺?
“东方极乐?”韦练眯起眼睛,抓住某个不同寻常的词。
身後的康六突然出声,他擡起正在写格目的手,比了个数字三。
“药师,日光,月光,此为东方三尊。此处借鉴唐代相关信仰描述但略有删改。韦练,你不是看过《药师经》麽?如今长安人人都向往东方琉璃世界,故而家家供奉这三尊。实不相瞒,我那屋里也有,是从西市相熟的粟特掌柜那里问来的。”他嘿嘿一笑,摸头看李猊:“大人不逛西市也不进佛寺,自然不知道。”
韦练闻言,低头沉思。
“我虽去过佛寺,不过并非信衆。方才你说这三尊家家供奉,那麽,光宅寺主殿上的壁画,也画的是东方极乐天?”
原本眼神看向地面的僧人此时眼神震动,但没有擡头,只低垂眼眸答,是。
李猊与韦练交换目光,同时发现一件事。
在金阁案件中,谁都没有注意到反弹琵琶飞天原本来自壁画,而那幅壁画的背景——原来就是药师经变图经变,指用通俗易懂的方式阐释佛经。敦煌石窟中的经变画,与讲述佛经故事的“变文”都属于此种形式,流行于唐朝。。画上的人,都在经文中所写的“东方琉璃世界”里享乐。此经文在战乱年间出现并风行,未过几年,竟已暗中渗透了整个长安。
这其中丝丝缕缕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让她後颈冒起细密的汗。
“法师,我有一事请教。”
她开口,目光变得严肃认真。
“为何这部经文能流行于长安,信衆供奉药师佛,原因为何?”
僧人指尖触地,良久,叹了口气。
“战乱经年,衆生实苦。这药师佛,乃是度脱人间疾病苦痛的法门。信衆拜药师佛,多是听名而信,以为此佛能治百病丶救伤患,乃至于起死回生丶断肢再续。虽则并非贫僧译经的初心,但若因此能广传善法,也算是功德。”
听到最後四个字,李猊霍地站起身,仿佛想起什麽似地,目光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你说断肢再续。”他凑近法师,低头一把将人提着衣领抓起,目眦欲裂。
“此经文最初,是从何处传来的,说!!”
韦练被他的暴起惊动丶连康六也从没见过李猊这副模样,一时呆住,没来得及阻拦。而法师却像是见惯了此种场景,双目微阖,淡淡开口。
“河朔三镇。”
***
哐当。
御史台大门此时被不知何人打开,接着是靴子掠过地面的匆匆声音。最後,敲门声响起,有节奏的数下,是来报信的士卒。
“大人。”门外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像是从很远的地方策马奔来。
“城丶城南急信。说是在曲江丶百尺桃林里,发现一具女尸。新死不久,模样……甚是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