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晓自家弟弟的行踪丶知道通往县主的卧房有一条密道丶密道的出口另一端恰巧是东宫药园。这是巧合还是从前之人的故意安排,无人知晓。但他利用那条密道出入丶已经摸清了县主的起居习惯,并偶然得知县主竟也供奉西凉旧像。
但杀人就是杀人。就算对方是百花杀的信徒,也不会改变她将死在自己刀下的事实。
他从小没有七情六欲,是个怪物。唯一擅长的就是杀人,而从小陪在他身边的只有白显宗这个弟弟。十年前,弟弟被百花杀所绑架丶而百花杀以此为要挟让他卖命十年,杀了不计其数的人。幸好,被留在堂主身边的白显宗尚且有书可读,长成一个文质彬彬的翩翩少年,让他心中甚感安慰。
自己已经无法回头,只要阿弟手上不沾血就好了。
他凝视着那把刀,那是身为探花的弟弟亲手塞给他的刀。
阿弟与柳姑娘成婚多年後,进京赶考,高中探花。被宣进宫之前原本是喜气洋洋,出来後却面如死灰,乃至于带着恨意。他说,阿兄,那帮皇城里的人都该死。
为何该死?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阿弟便告诉了他。
他们看不起我丶看不起阿莺。贵妃要我休妻,再作为面首与清河县主姘居,生个没有名分的孩子。贵妃怕宜王羽翼丰满夺她的权位,我这次,是被卷入死局了。
阿兄,纵使我拼命考取功名丶他们也还看我是猪狗,可以肆意驱使,没用了便杀掉。阿兄,书里写的都是假的,是麽?出身轻微,便一辈子被人看不起,是麽?
白显宗的泪水像烧红的铁砸在他心上,把他的心砸穿。那把刀就是那时候被塞给了他。
“这是贵妃给的刀。”
探花郎眼角通红。
“她说,倘若此事出了纰漏,便用这把刀将清河县主赐死。万不能让世人晓得她怀了野种,坏了皇亲国戚的名声。”
“贵妃还说”,他上前一步凑近了黑衣人,目光寒凉。那是即将成大事的喜悦丶喜悦中却也有极致的恐惧。
“若事成,我便是宰相。”
回忆戛然而止,刀还在膝上。
刺客吹灭灯烛,将自己置入全然的黑暗。
宜王失踪丶贵妃的追杀令已交到白显宗手里。倘若清河县主怀有几个月身孕的事在宜王失踪期间被捅出来,贵妃一脉势必大为受挫。但若是此时下手,以贵妃为首的势力便会替他们遮掩罪行。
血亲在滔天权势面前不值一提,这是皇家的生存铁则。
“千载难逢的机会,阿兄。”
他阿弟那张因欲望而扭曲的俊脸又浮现在眼前。
“我要杀了县主,贵妃会因此重用我,阿莺也可被接来长安。”
“阿兄,猪狗若当了宰相,当年轻贱你我的人能有什麽下场?你猜一猜。”
***
她坐着车马来长安了。
此事连白显宗也不知晓。但白显宗的逸闻已经传遍了州府,都说什麽中了探花便抛弃了糟糠之妻,什麽县主巧取豪夺,而她手中已攥着待选王妃的进京诏书。
他知晓了会如何说?失望,还是佯装镇定?
那些都不再重要,剑南一别之後,她已潜入百花杀成为其中一员。在长安,她将住在东宫药园,与百花杀的堂主心腹日娥和月娥住在一起。
白显宗又有什麽大计划,她不想也不愿知道。那个男人有多美就有多偏执,依靠着他感受不到七情六欲的兄长他可以尽情地除掉任何自己看不顺眼的人。
被世人抛弃的鬼凑在一起才能感受到些微暖意。但鬼的暖意终究只是磷火,人若靠着磷火过活,就会在迷梦里被冻死。
但她没想到白显宗追来得如此之快。
他说,阿莺,你不要信他们说的那些话,我与县主只是权宜之计。
他说,阿莺,待我杀了县主做了宰相,你便是诰命夫人。
他说,阿莺,你忘了我从前的誓言麽?我要让你们都过上好日子,不再做人下人。
她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轻声开口。
——“显宗,那是你的黄粱梦,不是我的。”
女人回转身,从床头锦盒里掏出个锦囊,珍而重之地交到他手中。
“这枚丸药,吃了能让人死而复生。你若当真想挽回,便不要再去想做宰相的事。吃了它,再遣人将你的尸身送到我这里,我自会让你复活,你我便能远走高飞。”
“我不会吃,也不会离开长安。”
他良久之後才如此回复,却将丸药收起丶放入怀袖。那是她见白显宗的最後一面。
临别时他站在花树下,她走回屋之前终究还是回了头。
“阿莺。”
“你现在也嫌我脏麽。”
探花郎笑得毫无瑕疵,像个天真善良的孩童。
她摇头,却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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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仇的那天终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