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阳有想过父皇会跟自己说什麽,但大部分时间她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一幕幕。
哭吗?
从腊月父皇卧病到今日,庆阳也数不清自己偷偷哭过多少次了,她自然也希望能出现一位名医扭转父皇的老去,能开出一副药方让父皇重新变得精神奕奕,可她清楚地知道世上没有这样的神医,那麽她就不该再存这种没有任何用的空想。
所以,庆阳已经做好了父皇随时都有可能离开的准备。
小的时候庆阳想哭就哭,她还可以随心所欲地扑到父皇怀里叫他不许乱说,长大的庆阳越来越不喜欢哭了,她嫌弃大哥那些因为无能懦弱而落下的眼泪,越嫌弃,就越不想自己也变成那副模样。
再者,父皇要把大齐江山留给她,她若因为这场早已预料的离别而整日哭哭啼啼,父皇如何能放心?
庆阳要让父皇知道,他的小公主已经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她连父皇的离开都不怕,将来便也不会有能让她伤神示弱的国事。
“父皇喜欢晒日头,那我每天都挑半个时辰陪父皇来御花园逛逛?”
“好啊,不过你挑午後来吧,上午的半个时辰朕要使唤你母妃。”
庆阳笑了,她怎麽会跟母妃抢,母妃才是父皇最放不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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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都是晴天。
雍王一直都记得大哥那句可能要撑不到二月的话,所以这几日他早上黄昏他都要进宫一趟,尤其是二月初一,禁卫司刚打开宫门,雍王就拿着大哥给他的请安腰牌进去了,还陪大哥丶小侄女吃了一顿清淡的早饭。
看着慢吞吞舀了半碗粥的大哥,雍王咧嘴笑道:“被大哥诓了那麽多次,这次我是最高兴的。”
兴武帝瞪了他一眼。
庆阳不知道兄弟俩的那番对话,但根据王叔最近的频繁请安也猜到了大概,但父皇说什麽都跟她没关系,早在去年腊月,庆阳就早晚都在乾元殿用饭了,有时候父皇会把张肃叫过来,有时候就她与母妃陪着父皇,像她还三四岁的时候。
二月初二的下午,庆阳如约来推父皇去御花园。
阳光很暖,晒得才歇过晌的兴武帝又犯困了。
可他不想睡,他很珍惜白日能多陪女儿的这半个时辰。
前面路边有张长椅,兴武帝让女儿坐过去,父女俩面对面地待着。
阳光从西边洒过来,父女俩的半边身子都被晒得暖融融的。
兴武帝瞧着脸颊瘦了好多却总是笑着来见他的女儿,嘟哝道:“还是胖点好看,以後要多吃肉,吃汤锅。”
他近日说话都不太清晰了,只有一直陪在身边的丽妃丶何元敬以及皇太女能立即分辨出来。
庆阳想到了邓冲病逝那年,她哄了消沉的父皇去九华宫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汤锅。
“父皇馋汤锅了啊,等会儿让御膳房准备起来,今晚咱们就吃。”
兴武帝含糊不清地点了几样菜,全是丽妃与女儿爱吃的。
还没点完,兴武帝的眼皮就快擡不起来了,手里捧着的紫铜小手炉也有些要松。
庆阳帮父皇将双手放到怀里,再握紧小手炉,轻声道:“父皇睡吧,我送您回去。”
兴武帝嗯了声。
庆阳推着轮椅往回走,身後是父女俩长长的影子。
走了一段,庆阳听见父皇笑了:“二月二,龙擡头,朕的麟儿要化龙喽……”
话音未落,兴武帝怀里的小手炉突然滚了下来,跌到卵石铺成的小路上,打了两个转。
跟在後头的何元敬跑过来,捡起手炉想要放回皇上手里,但当他擡头看清皇上的面色,何元敬浑身一软,跌坐在地。
庆阳闭上了眼睛。
她没想哭,却还是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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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武二十年春,大齐开国皇帝含笑而崩。
【作者有话说】
[可怜],100个小红包,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