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谁人不知馀老板镜子正中的那双眼睛……
拳馆内的选手休息室空荡寂静,蓝色的地板打了蜡,光亮得几乎能倒影出天花板的横梁。仿旧的横梁错落有致,墙边嵌着装饰性铁艺和昏黄的壁灯,看得出花过一番心思,但实用性几乎为零。
房间里只摆着两张白皮榻和几把靠墙的单椅,角落里一排更衣柜打开着一个,里面挂着石宽的帆布包,包里塞着毛巾丶T恤和一瓶几乎喝空的矿泉水。
在更衣柜前面,堆着一地瓶瓶罐罐的药水和未盖紧的止痛喷雾,空气中弥漫着酒精与红花油混杂的气味,呛鼻又让人疲倦。
石宽赤着上身坐在椅子上,正用单手把冰袋压在肩膀上。他的肩膀已经肿得高高隆起,青紫斑驳,从锁骨延伸到後肩,皮肤滚烫。被刚才场上的对手实实在在地撩了一脚,效果等同于被硬物砸中,蓄起一片瘀血,骨头也许没事,但疼得一阵阵发麻。
他低头贴药,指尖无意间掠过一道浅白的痕迹,是打拳时留下的旧伤。两年多下来,这样的伤痕在他肩背上横七竖八,像谁在他背後胡乱划拉过几笔。
肩膀微微起伏着,肌肉线条紧实而克制,不是健身房练出的浮肿肉感,而是搏斗中自然积出来的结实与沉稳,像岩石风雨中自成形状。
但他对这一切毫无所觉。动作一板一眼,神色木然,像是在修理一件功能损坏的器具,仿佛那副身躯根本不属于自己。
门被推开,一个人影晃进来。
“宽哥,还真是你。”
潘力穿着半干的汗衫,走路带风地进来,手上捏着一瓶运动饮料:“我刚在外头听见了点事,立马就下来找你了。”
石宽没擡头,只“嗯”了一声。
潘力大大咧咧坐下,把瓶盖拧开,“你猜我刚才在哪?换水的时候,正好碰上楼上包间里的VIP们点人。”
“……”,石宽动了动肩膀,眼神没变。
“你差点没能上场你知道吗?”潘力压低声音,“我就在那包厢门外,老板进去的时候没关好门,里头说话一清二楚,”,他顿了顿,眼里有点犹豫,但还是说了,“他们正翻选手名册,念着念着——念到你名字那会儿,有人说了一句:‘我不太想看他上场。’”
这种事之前倒是没遇到过,石宽面无表情地听潘力继续说着:“咱们平常玩命地打一场也才那麽几张票子,好不容易有贵宾过来上表演赛时才能多挣一点,竟然要拦你,这人也太坏了。”
听得出来潘力真心实意的在为自己愤慨,石宽便安抚他两句:“也不一定是坏,不过那些人不理解我们,有时候会有些……善心吧。”
这麽说起来的话潘力便想起了之前一个拳手,体格稍微孱弱了些,平常的场次因为赢不下来没多少收入,只好指望着表演赛捞一点,结果有那比较“心软”的VIP,心疼他瘦弱要挨揍,舍不得让他上场,最後硬生生把他逼得退出了。
“这不是断人财路嘛,”,潘力吐槽。
忍着肩膀上的痛楚,石宽很勉强地笑了一下,站起来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自从失去在张嵩庭那里的保镖工作後,他就以打拳的收入补上了月供的亏空。频次是一周两次,老板曾经问他要不要改成每天一场,这样就算作了正式拳手,押注变高,每场的报酬也会翻番。
薪酬变高当然很好,但是石宽自忖自己并没有专业的技术,打得全凭本能,该挨打就挨打,该进攻就进攻,一场下来总要落点伤。一周两次勉强能把伤养好,改成一天一次的话新伤压上旧伤,他很快就会吃不消了。
……其实他现在就有点吃不消了,以年纪来讲他不算大,但在周围这一圈拳手中已经算“老”的了。但是他又不能停下来,终于还清了养父车祸时欠下的赔偿金,养母又会提出新的要求。
背负着贪得无厌的养母和无所作为的石未竞,他越来越频繁地産生了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帆布包被他没做过多思考地背在了右肩,粗布边正压上肩膀的伤口,紧皱着眉把包拿开,石宽准备再压一会儿冰袋,就听到他身後的潘力啧啧有声:“谁会不知道馀老板……”
石宽手一顿,冰袋从指间滑落,砸在地上溅出一圈凉气。
他缓慢地弯腰捡起冰袋:“你说什麽?”
“咱老板刚才拍马屁顺嘴说的,”,潘力看了他一眼:“哦,馀老板就是说不想让你上场的那个。”
一瞬间,嗡鸣在石宽耳边炸开。会有这麽巧的事情吗?可是自己认识除了他之外姓馀,可以坐到那个位置的人吗?
石宽盯住了潘力:“你看到他了吗?他是不是很白,然後……”
潘力听着石宽的描述,莫名其妙地挠挠头:“白倒是很白,穿着裙子。虽然声音有点中性,但是腿和脸真的绝了。”
“……”在两三秒的怔愣後,石宽往门口迈了一步,迈出之後才回头:“他在哪个包间?”
“218,”,潘力看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意思,“你认识她?”他一把拉住要往外走的石宽,“等一下,我还没说完呢。”
“一会儿再说。”
“但是她已经走了啊!”
石宽回过头来。
望着对方那怎麽看都有点落寞的神色,潘力也难得多愁善感了一下:“她那个包间的人走了我才下来的,包间都退了。你要找她的话可能得等下次了。”
石宽怔在原地,像是一口气没提上来。他垂下头,鼻翼微微起伏。
“你认识那位馀老板?难不成她还真的是谁都认识啊,怪不得那麽多人哄着呢。”
“啪嗒——”,一滴血从石宽的手肘滴落在地,染出雪花状的暗红。
“唉?你胳膊!”潘力惊呼了一句。
石宽这才低头看,原来肘窝那里的伤口又崩开了,血沿着小臂流下,滴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