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雨中小路尽头雨丝携着柳枝飘摇
石宽站在果树下,像从浓墨的剪影里剜出来的人,背靠树干,光影从缝隙中落下来,把他额角的伤口勾勒得清晰。尽管半阖着眼,也能看出他神情的疲惫。
他身侧是一辆轮椅,轮椅上坐着个瘦削的女人,头发花白丶脸颊凹陷,神情呆滞,正在盯着一颗尚未成熟的果子出神。
……是石宽的养母。
馀知洱倏地停下了脚步。
他们没有看见他——距离尚远,他被灌木部分遮挡住,而那两人也没有往这个方向望。
两年不见,石宽的养母苍老了太多,这是馀知洱的第一感觉。
她曾经是那种眼神锐利到像能咬人一块肉的类型,嗓门尖得能直冲太阳xue,阴阳怪气起来比辩论赛都不留情。而现在,她瘫坐在那里,像被掏空的纸壳。就算只是一个远观的角度,也能察觉出那个躯壳里早已被疾病剥夺了多少东西。
这样的她,确实该住进养老院了。
对于石宽来说,这也绝对是一个非常正确且成熟的选择。
可他们为什麽没进去而是在这里呆着呢?
颐馀年这种养老机构,除非老人具有严重自残丶自伤或传染病风险,否则只要费用到位,从不轻易拒人。是费用出了问题?
毕竟这里的门槛不低,按滨南的标准,算得上顶尖:单人护工丶全天候医疗监护丶花园果林丶月度文娱……动辄每年几十万起步。
想去问一下,但是又不想去。馀知洱几乎痛恨起还会为这个男人迟疑不决的自己。在最後,“哪怕是把他当作客户,去问一下遇到了什麽问题”的观念终归还是胜出了,馀知洱调动起一个微笑走过去。
果树低垂,风带着未熟果实的酸涩气息轻晃枝叶。
馀知洱走得不紧不慢,穿过林间那条小径时,他刻意放轻了脚步。直到靠近到两米左右的距离——也许是鞋底踩过碎叶时发出的轻响,石宽蓦地擡起了头。
四目相对。
极短的丶极静的凝视,可能毫无关联,但是馀知洱想起了过度曝光的胶片,只一眼就能将情绪灼伤的冲击感。
石宽像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一时间表情僵住了,薄唇紧抿,眼底有些不可置信:“……这家养老院是你开的?”
没想到石宽并不知道这一点,那一刻馀知洱也没有想清楚自己心中闪过的是什麽情绪。
他维持着刚刚调动出的那个“合适”的笑容,礼貌,却无温度:“石先生。”
他的声线带着惯常的优雅疏离,像是商务场合里初见不熟的老朋友。
石宽喉结动了动,没有说出什麽话。
馀知洱站定,目光在轮椅上的养母身上停了一下,猛然愣住——被养母那种痴傻的目光吓了一跳:刚才远望时看不出来,现在看起来养母的情况比预想的还要严重。
视线移回石宽身上,他张了一下嘴:“是准备来办理入住吗?”
石宽低低地“嗯”了一声:“本来是。”
馀知洱注意他用了“本来”,语气中隐隐带了些无力。他视线再次扫向那轮椅中的女人——原本以为病症已让她变得迟钝,谁知此刻她正用眼神紧盯着自己,嘴唇微动,仿佛要说些什麽。
他轻声问:“手续没办成?”
“推迟了,”,石宽垂下眼睫,语气淡得几乎听不出什麽情绪,“说是系统维护,需要重新申请排队。”
——这借口……馀知洱心里有数,却并没有点破。他知道那“临时取消”,只怕与妈妈口中丶现在更多的管理着颐馀年的裴度川脱不开关系。
他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养老院总会预留几间紧急看护房,要安排并不难,你可以直接报我的名字。”
他嘴角带了一点笑意,轻描淡写地说:“就当是友情提示,别回头给我们打差评哦。”
说完後,馀知洱收起笑意想要离开。但是身後传来枝叶被踩动的声音,石宽追上来:“昨晚的话,我还没有说完。”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执拗的坚持:“那天晚上我伤害了你,很抱歉,我一直想向你道歉,然後说清楚我的心情。我之前一直认为男性是不可能的,但是在和你相处的过程中我发现你是不一样的,我想我爱上了你……”片刻静默後,他换了更为肯定的说法,“我爱你。”
如果放在两年前,一定是能够让他幸福地晕倒的表白吧。
视线一瞬间垂下随即擡起,馀知洱嘴角挑起:“所以呢?”
“……所以?”
“你说你爱我,那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有尝试着去找过我吗?最开始的半年你还能从未竞那儿知道我在哪里吧。电话打不通,消息也得不到回复,所以没有办法了,是不是这样,”他停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