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陈妈和汪爸就这麽像被“绑架”了似的,被迟聘爸妈连拖带拽地请到了家门口的饭店。家门口有一家门脸小但是味道好的“乌江清水鱼”,往常,迟聘隔三差五地就来解解馋。这家店开了有十几年了,来吃饭的都是附近的老街坊,老板隔着老远就看见了老迟一家,匆匆忙忙掀了门帘等在门口,远远地就高声打招呼:“老迟啊,多多回来了,哎呦,带着对象回来了”。
这麽一小会儿,衆人已经听了几十遍这句话了,迟骋不由得从馀光中偷偷打量迟聘,她每听一边就噘噘嘴,做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来。
老板前方带路,引着大家到楼上最大的包间落座,迟骋进门的时候,差点儿撞上门框,不由得脚下急刹车,歪歪头进去了,眼睛瞟到门框上的字“好姻缘”,不由得嘿嘿嘿笑出了声。今天的情形虽然突破了自己的预想,进度有点儿太快,但是,自己却觉得庆幸,就这麽被大家追着捧着,那个小丫头就到手了似的。迟骋觉得自己这一招“将计就计”用的实在是好,自己这辈子的心眼儿都用尽了。
那厢老迟夫妇和老汪夫妇还在寒暄和打太极拳,迟骋和迟聘两个人并排坐在一起,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老板出出进进的好多趟,送来了熬大鱼的大锅,一边客气的介绍着熬鱼的酸汤是自己做的,尽管放心吃,一边偷眼打量身边的两个年轻人,赞叹着真好,真好。
陈桂霞这辈子也没遇上这麽尴尬的事情,手一直被迟聘妈妈拉着,挣脱不了。去看老汪,他也是一脸无奈。再去看迟骋,他倒是很平静,并不因为被误会而着急解释。陈桂霞不禁又响起来做过的那个梦。
贝贝走了那麽久,从不到自己梦里来。陈桂霞听孙主任说,故去的人,如果出现在能力,你不能喊他,如果喊他而且他又答应了,你醒来就会大病一场。那晚,陈桂霞梦见自己下班回家,走在落叶满地的路上,脚底下是厚厚的落叶,踩上去嘎吱作响。这条回家的路,陈桂霞走了几十年,再熟悉不过了。道路的尽头是那棵老槐树,陈桂霞看见,贝贝站在那里,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可是,任凭自己如何使劲,脚下还是这麽慢慢的。陈桂霞心想,不能吓坏了贝贝,于是轻声的喊了一声“贝贝呀”。只见树下的汪海潮转过身来,笑笑,也回了声“妈妈”。陈桂霞立刻泪如泉涌,“你这些天去了哪里呀,你怎麽不回来看妈妈呢,你知不知道妈妈想你啊,贝贝啊……”汪海潮走上前来,伸出手,轻柔的帮妈妈擦眼泪,他的手冰凉,冻地陈桂霞打了个寒颤。他挽着陈桂霞的胳膊,笑眯眯地听陈桂霞诉说着思念,扶着她慢慢的走到那棵大槐树下面,两个人并排站着,等着老汪下班的班车。公安局的班车是双层巴士,涂刷着藏蓝色的油漆,摇摇摆摆地在道路的尽头拐弯过来,老汪从车上下来,一如往年一样,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提着一个塑料袋,见到娘俩在迎接自己,老汪高兴地说:“桂霞,贝贝,看看,今天食堂做年糕,我捎回来一块,可甜了……”一家三口手挽着手,在铺满落叶的路上慢慢的回家去。到了楼下,汪海潮松开了两个人的胳膊,从爸爸手里拿过那一小袋年糕,对两个人笑着说:“你们回家吧,我该回去了”。陈桂霞害怕了,伸手去抓他的胳膊,摇晃着说:“贝贝,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跟爸爸妈妈一起吃顿饭吧”。汪海潮摇摇头,笑着说:“还有的是机会,下回吧”。说罢,晃晃手里的年糕,说:“我爱吃这个,这个给我吧,让我带走。多多想吃,爸爸你再给她买”。老汪忙点头说“好”。三个人流着眼泪,依依不舍。陈桂霞还在叮嘱着,“贝贝你在那边冷不冷?缺不缺钱花?受不受欺负?”汪海潮每听一个问题,就摇摇头。末了,大概是时间快到了,一缕明亮的月光照在三个人的中间,汪海潮突然跪下来,给他俩磕了三个头,然後擡起头,一脸泪水,说:“爸爸妈妈,我交代大哥替我孝敬你们了,你们好好的啊。多多那边,要是多多愿意,就让大哥娶了吧。我大哥也喜欢她”。两个人弯腰去拉他起来,可隔着中间那道明亮的月光,无论怎麽样去伸手,都触摸不到贝贝。只好嘴里不停地答应着:“好好好,你快起来,你快起来,地上凉”。汪海潮又依依不舍的磕了几个头,站起身,转身轻飘飘的被风吹走了。陈桂霞嚎啕大哭,不停地喊着“贝贝,贝贝你别走,你让妈妈再看一眼啊,你要了妈妈的命啊……”
醒来的时候,陈桂霞被老汪紧紧地搂在怀里。今晚他也梦见了贝贝。梦见自己那时候第一次活获得了个人二等功,局里给颁发了奖状和证书,还奖励了二百块钱和一张七百块钱的百货大楼购物票。老汪从会场上跑出来,甩开大步去了百货大楼,那里有自己老早就看好的一条裙子。上回接到报警,百货大楼几个柜台被盗,老汪来处警,就看到一楼的展示柜上摆着一辆蓝色的丶平把的变速自行车,标价546元,産地是日本。看到价格牌,老汪心里连连咂舌,这得什麽样的家庭才买得起啊。这回发了奖励,老汪直奔百货大楼,豪气地跟售货员说:“就这两辆,给我开票,我要买来给我儿子骑”。买了自行车,剩下的一百多块,由于是购物票,人家百货大楼不找零,老汪也毫不客气地去了二楼女装专区,给陈桂霞一口气买了两条真丝连衣裙。老汪骑着自己的战利品回了家,就记得,傍晚的太阳真是太热了,晒在身上热腾腾的。老汪远远地就看到了贝贝,连连高喊:“贝贝,你看,爸爸给你买什麽来了”。可是,待到了贝贝跟前,老汪脸色一变,沉声问道:“你小子,又逃课了?”贝贝高兴地从爸爸手里抢过来自行车,长腿一擡,上了车,开心地围着老爸转了几圈。老汪得意地问:“怎麽样,好不好骑?”汪海潮高兴地连连说好,却越骑越远。老汪看他跑远了,不禁着急地喊:“就快吃饭了,你去哪里啊?”远处传来贝贝的声音“爸,你快去看看妈妈吧,妈妈再哭呢”。老汪还是不放心,大声喊:“你去哪里玩儿?几点回家?”汪海潮的声音已经听不清楚了,“我玩儿几天再回来,你放心啊,爸爸”。
陈桂霞偷眼去看自己老公,看他眉头紧锁,似是在下决心。看他向自己这边看过来,便不留痕迹的点了点头。
老汪像是获得了媳妇的巨大鼓励,伸手从桌上拿过烟盒,从里面抽出两支,先递给迟聘的爸爸,自己拿了一支,两个人就着打火机的一簇火苗,将烟点上了。吐了口烟,老汪对迟骋说:“老大,你带着多多,出去玩儿玩儿,我跟你妈跟叔叔阿姨有话要说”。
迟骋立刻站起来,拍拍迟聘的肩膀。两个人都知道爸爸妈妈们要说什麽,便乖乖地走了出来。
出了饭店的大门,迟聘在心中跟“他”说:“哎,你要不要留下来听听,他们几个聊什麽呀”?
他说:“应该是说我”,声音中透着难过。
迟聘听出了他的难过,不知道从何安慰,便换了个话题,“你来我的镯子里面吧,我带着你逛逛我们这个历史文化名城”。
“不了,让我哥带着你吃饭去吧,我回去看着爸妈”,他拒绝了。
“那……”,迟聘突然想起来没有香包,他去哪里藏身,“我没带香包来,你去哪里待着啊?”
“呵呵,傻子,我哥叫你了”,他没回答,在迟聘的耳垂上亲了一下,轻飘飘的抽离了。
迟骋一直跟在她身後,看她脑袋上扣着帽子,低头向前猛走,根本没有打算跟自己交流的意思。见她一直向前冲,已经走过了她家的院门,迟骋不由得喊了句:“哎”。
“啊?”她回头去看迟骋,“干嘛?”
“咱俩去哪里啊?你不打算找个地方吃点饭?”迟骋看她愣愣怔怔的眼睛,心里有点紧张,她可能有些生气了。刚才汪爸将自己和她撵出来,应该就是看到事情发生的如此突飞猛进,想办法支开自己和她,跟她父母坦白事情的来龙去脉的吧。想到这里,迟骋心里有些紧张,不知道干爸干妈会怎样讲述这件事,怎样描述自己的身世,迟聘的父母是否接受的了这麽错综复杂的事情。迟骋大脑在飞速运转,觉得自己的命运突然怎麽从自己手掌心飞走了,成了被别人掌控了。不行,我要做点什麽,给这件事情加加油丶添添柴。
“哦,你饿了吗?”迟聘不想跟他在大街上溜达,这附近都是老邻居老街坊,有些还是自己的老师,难为情死了。
“嗯,饿了”,他静静地盯着迟聘的眼睛说。
“那……怎麽办?”迟聘傻傻的问他。
他向前走了几步,来到迟聘的面前,低下头,摘了她的帽子,盯着她的眼睛说:“饿了就得吃饭啊,我送你回来的,你不会连饭都不给我吃吧”。
迟聘不喜欢跟他靠这麽近,忙向後退了一步,这个微小的细节被他看到了,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忍住,没有发作。见她还要向後退,伸手拉住她的手肘,说:“我又不吃了你,别退了,踩到人家小狗了”。
话音未落,迟聘“啊”一下跳起来,转身向後看,哪里有什麽小狗,不禁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原本笑嘻嘻的,见迟聘生气的眼神,意识到玩笑开过了,忙补救地问:“你怕狗啊?”
迟聘没好气地说:“我怕你”。
他也不生气,好脾气地说:“我错了,我错了,我不知道你怕狗。现在咱们去哪里吃饭啊?”
“我没钱”,迟聘两手插在羽绒服兜里。她穿了一件橘红色羽绒服,有着毛茸茸的一圈领子,现在都堆在她的下巴上,被风吹拂着,像小猫的爪子一直在抚摸她的脸。迟骋看着她,心里痒痒的。
“我有钱,我请你”,迟骋今天存了心逗她,这让她很烦躁。刚才心里“他”揭发了迟骋的小心思,让迟聘觉得有些被赶鸭子上架似的难受。
“谢谢你的好意,省省钱,买俩馒头回家就咸菜吧”,迟聘转身向前走,随手一指身边的馒头店。那也是一家开了几十年的老年了,迟聘从小就来这里买馒头。小时候,上学起得早,爸妈工作忙,家里不做早饭。迟聘就拿着一毛钱来这里买个馒头,店里的架子上摆着十几种小咸菜,不要钱,热乎乎的馒头掰开,加上咸菜,边走边吃,走到学校门口,馒头就进肚子里了。
“行”,迟骋不疑有他,快步上前。老板娘早就看见他俩了,正笑嘻嘻的站在高高的蒸笼後面看小俩口打架。看到迟骋走过来,笑嘻嘻的迎上前来打招呼:“多多回来了,带对象回来了,这是你对象吧”,说罢上下打量迟骋,目光停留在他肩膀的警衔上,心想,可了不得,还是个当官的。
迟骋问了价格,馒头圆圆的,很大,五毛钱一个。迟骋掏出五块钱,买了十个。老板娘热情地说着头一回来,给添了两个糖夹子。迟骋拎着冒热气的袋子,三步两步追上前面的迟聘,跟着她回了家。一路上少不了跟老邻居们打招呼,迟聘气鼓鼓的走在前面,人家喊“多多呀”,她也不擡头,气鼓鼓的向前走,迟骋跟在身後,挤出一脸笑容,替她回了礼。这下好了,一衆老街坊老邻居更加认定了这是多多的对象,这不嘛,小俩口为了吃顿饭还闹矛盾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