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车鸣声再次响起,她下意识转头。
薄薄晨光中,穿白衬衫黑西裤搭深咖色羊绒大衣的男人站在银色奔驰车门边,一手夹着烟,另一手从洞开的车窗伸进去,修长手掌搭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按响喇叭。
“你怎麽在这儿?……等很久了吗?”
苏盐匆匆跑过来,装早点的透明塑料袋在指尖晃来晃去,像在荡秋千。
闻迦汀因她脸上出现的惊喜表情,很受用的样子。他笑说:“刚到。”
苏盐看见旁边银色奔驰前面挡风玻璃上起了一层很薄很薄的雾气,于是下意识擡手摸了摸闻迦汀夹烟那只手的衣袖,凉的。
她仰头看他,“真的刚到?”
闻迦汀有恃无恐,瞎话被当面戳穿了,脸上的笑意却愈深。
“嗯。”
五点还是四点半来的?
闻迦汀忘了。
昨天是元宵节,还是舒阿姨提醒他才记起。他不爱过节,越是代表阖家团圆的节日越是无感。
但是舒阿姨昨天一大早就开始忙活,她特意做了好几种馅料的苏氏汤团,嘱咐他晚上下班後早点回去。
闻迦汀可有可无地应了声好,突然想到苏盐,鉴于这姑娘独自过年时的凄惶场景,也不知道好好的元宵节又要怎麽胡乱糊弄过去。
于是在去医院的途中,他把车停在早八高峰期的路边,专门给顾琳打了通电话。
顾琳是夜间生物,一般这个点才刚睡熟,被手机铃声从梦中挖起来,以为闻迦汀有什麽天大的事,结果他只是问她前天从澳门带回来的手信还有没有。
顾琳生无可恋,“闻迦汀你还有没有点人性!”
她将手机丢给从浴室出来的霍东衍,用被子蒙住头。
知道苏盐周六下班晚,特意让送去的人也卡着点。
但没想到苏盐去了新沂家。
昨晚上和苏盐发微信时,闻迦汀还在医院。
有个刚收进来的病人情况不稳定,经过评估後需要立即进行手术。那时手术刚做完,他扯了口罩丶换下染血的手术服,拿了手机和烟盒去楼道。
病人家属从後面追上来,问他这病治愈的概率有多大。
“目前手术很成功,病人直肠上的病竈已经被取出,主要看後期保养,如果没有癌细胞转移的话,病人後期很大程度上能恢复正常生活。”闻迦汀说。
病人家属因为昼夜看护而严重失眠,两只眼睛乌青无神,他听见闻迦汀的话,忽然从眼底迸发出一抹精光,“那那您的意思是说我妈妈只要好好保养,很快就能和以前一样是不是?”
“谁也不敢打包票,但保持信心是好的。”闻迦汀用词严谨,并不给病人和家属无谓的期望,和不必要的恐慌。
病人家属走後,他没去楼道,转而乘电梯去了楼上天台。
夜风凛冽,医院里灯火明亮,忽略那道围墙,每个病房窗户後的面孔似乎和外面的居民楼一样,合该在这万家团圆的日子举杯欢庆。遗憾的是,那道铁艺围墙是一条残忍的分界线,墙内墙外注定上演截然相反的人间悲喜剧。
风卷走灰白色的烟灰,薄如蝉翼的烟云还未聚成气候就被打散,闻迦汀站在锈迹斑驳的栏杆边缓慢吞吐。
一支烟快燃到尽头的时候,因为适才那台手术淤积在心里的东西也悄无声息地被吐纳消解。
随之而来的是,空洞和麻木的感觉更强烈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解锁手机,给苏盐发去了微信消息。
无所谓聊什麽,重要的是这个人必须鲜活存在于他的世界和现实世界之间。
苏盐临睡前说明天可以去云栖帮他照看花。他脑子里一瞬闪现那个被仿真花草占据的葳蕤阳台,各种看似瑰丽的假花假草之间穿插着一盆喧宾夺主的红绿长寿花。
那画面并不和谐,甚至又土又怪异,但不知怎麽,他眼尾上扬,眼底的冷雾被驱散,墙外的万家灯火得以映照其中。
长风游弋的少年心性他早该丢弃了,或者说从来没有过,但连他自己都没想明白为什麽,却已经把车开到了澜山公寓楼下,在星野尤眠的凌晨四点半。
闻迦汀原是耐性不多的人,但在车里度过的这三个多小时却并不难捱。
特别在看见那人拎着早点自晨光中走来的清丽身影,被隔绝的人间烟火气忽地一下打破结界,向他涌来。
闻迦汀含着烟在心里轻啧一声,这不是个好现象。
但,似乎也不赖。
“早餐?”
苏盐明知他又在诓自己,也不抓着这个小把柄寻根究底。
闻迦汀将她拎着早点的手一捉,擡起来,视线透过透明塑料袋端详里面的东西,他笑说:“苏总分我一点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