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殿内,棱窗半啓;素幔低垂,薄尘未拂。昭德皇後·昭绾着月白常服,正指挥贴身宫女将锦匣丶书卷丶一笼茉莉珠钗一件件装入木箱。听闻通禀声,她却不曾转身,只淡淡吩咐:“都封好,送去昭宁宫。”
帘缝被风轻掀。沈昱宸拱手俯身,声如铁石:“末将沈昱宸,拜见皇後娘娘。”
昭绾回首,秋水剪瞳掠过一丝慌乱,又迅速收敛。她换上一贯温柔端庄的神色,擡手示意无须多礼:“将军请起。你来得正好,本宫正想问,外头,真的尘埃落定了吗?”
“姬玉已由禁军收押,暂囚昭阳台,待宗正寺具结。”沈昱宸沉声,“宗人府血谱已核,皇子姬凡辛为嫡长,按大统当继。只是皇子年幼,朝不可一日无主,故请皇後暂御监国之责。”
昭绾嘴角轻轻一牵,像笑又像叹:“西内旧规,太後方能垂帘。我只是皇後,若居中监国,终究名不正。”顿一顿,她望向窗外的飞雪,声音低若叹息,“我素来不愿触碰那些刀光。如今山河换色,却仍要我披这件彩金愁衣。”
沈昱宸正色:“娘娘心怀仁善,竭力保全朝纲,此乃社稷之福。待边事肃清丶朝局重整,臣即上奏罢监,绝不多留。”
昭绾眸中隐隐有光,却又迅即黯去:“可我不想让凡辛困在这座宫里。若他继位,就注定背负皇权枷锁。”
沈昱宸沉默片刻,终道:“若他将来无意帝位,臣自有办法教他体面让贤。如今之计,只能循正统以稳民心。”
昭绾垂睫,拈起衣袖一角,淡淡抹去眼角雾气:“好,便依将军。”
殿外内侍传报:“大理寺卿尚大人求见。”昭绾心中一震,下意识攥紧帛角。沈昱宸侧身请示,昭绾忙低声:“请——”
帘影微动,尚钰入殿,一袭淡墨纹鹤常服,鬓发犹带雪色。他行至殿中,先向皇後礼拜,再与沈昱宸颔首。昭绾平日端凝,此刻却指尖微颤。她扯出一抹和缓笑容:“尚大人辛苦。”
尚钰垂目含笑,答得温和:“臣受将军所托,来呈摄政事宜。”说罢,从袖中取出御前笔札丶宗人府公函丶六部同签奏疏,一并置于案上。“皇子临御,需监国辅政一人。群臣推举微臣暂摄。”
昭绾心尖轻跳,掩在袍袖的手缓缓收紧。她低声问:“尚大人可愿?”
尚钰拱手:“摄政非荣,乃责。如皇後信任,臣愿与沈将军共守此局,待天下重安,再辞归田。”
昭绾望进那双冷澄若水的眼,胸口忽生暖意,却又被理性压下。她轻轻点头:“有劳大人。”
沈昱宸见二人目光交会,心中会意,微微避让半步,给他们留出一线幽静。昭绾却敛眸,抚案转开话题:“政诏拟好了吗?”
尚钰展开札稿,由太监朗声诵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因私失公,愧对社稷,即日禅位于皇长子凡辛。皇後昭绾摄行监国,摄政王尚钰辅政,待皇帝年满擢礼,大政归正。凡此七条,着速颁六合,通示天下。”
昭绾听至“皇後摄行”,微不可察地咬了咬唇。片刻,她郑重按指印泥。沈昱宸亦提笔署押,三方章印重叠,凤仪殿烛火映得朱砂血红。
未时正刻,钟鼓大作。金銮殿前御道铺陈黄罗玉阶,文武百官列班。禁军围辇,捧《禅诏》与《监国诰》。昭绾抱幼帝姬凡辛登金阶,面垂白纱,手指却微弯握住儿子袖角。
尚钰立于阶侧,玄衣束发,不着冠冕,只以摄政玉节悬腰。沈昱宸佩玄山令,率武将班于午门正北。
太常寺钟鼓九奏,百官再拜:
>“恭迎新君——”
凡辛孩童奶音,却因父皇昨夜突被幽禁而惶惶。昭绾俯身,柔声安抚:“阿辛莫怕,母後就在你身旁。”说着,以母後之礼扶他按下玉玺,完成君位礼成。
金殿外雪落无声,百官长呼“万岁”。沈昱宸却在沉雪中立得笔直,只在心里低语:山河须新,而民心当厚。
夜幕降,凤仪殿灯火堆雪似昼。昭绾遣散宫婢,独留尚钰。殿外风吹帘影,两人隔灯相对,却谁也开不了口。
良久,尚钰轻叹:“娘娘可还记得,七年前雨夜,你撑伞为我挡风?”
昭绾睫毛颤了颤:“我原以为你早忘了。”
“雨落江心,怎忘得。”尚钰微笑,眼里有难掩的暖色,“今日之後,你不再是深宫人。将来若想看江南杏花,臣——”他停顿,将“愿陪同”咽下,只改以更恭敬的口吻,“臣当助你脱身。”
昭绾嘴角泛起近乎孩童般的笑意,却又迅速压住:“天下初定,你我各司其职,待阿辛长到能说‘让贤’两字,再谈他事可以吗?”
尚钰轻轻颔首:“可以。”
当夜三更,沈昱宸离宫回军府。城中百姓闻新帝登基,人心未定,却见街道仍有沈家军巡防,心中颇安。
大雪将至,沈昱宸立在高阙上远望北方。风里隐约有战鼓回响,那是雪岭关传来的急报:徐秋林破敌,斩夜狼主帅,关城无失。
他仰头,天际闪过一道电光。玄渊国最黑的夜已过,新的黎明正被雷声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