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碧忽地心神不宁起来,经历过家中突逢巨变,她对此一类的变故总是心有馀悸。按说应该不会,今夜应该是陈猛的洞房花烛。
想到此,顿时心中一梗,更是憋闷。
张怀珠摇了摇头,拉起了她的手。两姐妹也不进屋,就站在了廊下。
“长姐,我是来劝你回去的。”
张怀碧一听,才放下心来。想来那厮也不会出什麽事,此时怕不是正得意得很。她愤愤然地垂首扯住了自己的裙摆,心烦意乱起来。
“长姐,陈猛……我是说姐夫,”张怀珠侧目悄悄打量张怀碧的脸色,见她似是浑然没在意,才缓缓舒一口气,接着道:“姐夫如今是上京金执吾,很多事情他已经身不由己。包括朝堂上,乃至後院之事。”
“嗤,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当初他来求娶我时,可谓费尽心机,今日说迎娶了别人就娶了。”张怀碧沉浸在愤懑之中,絮叨道:“你已及笄,将来挑选如意郎君之时,可要擦亮了眼。有些人再是殷勤,也有转性的时候。”
张怀珠闻言,不知想到了什麽,面色冷了下来,轻声道:“当真是费尽了心机的。”
她立在廊下,张怀碧侧坐在廊柱边,一时没听清她说话,“什麽?”
“没什麽。长姐,小妹此行是特地来向你辞行的。”
张怀碧一怔,噌地站了起来,“什麽?你要去哪里?”
“怀珠……想去辽东先去看看父亲母亲,也让他们知道咱们如今过得很好。接着便想去陇西走走看看。”
“陇西?”这个名字张怀碧只在父亲的奏报中时常听到,自己却从来没去过,实际上她本就没有去过离上京太远的地方。
霎那间,张怀碧的目光在张怀珠的脸上来回看了几番,才惊觉自己这小妹于後院之中早已出落成人。她与自己完全不肖似,她身量高挑,匀称,面色白皙,双眸清冷,很少见她将情绪外露。简直就像是与自己南辕北辙的两个人,任人也不信这是一家子出来的同父异母的亲姐妹。
“你……一个人?”张怀碧忽地有些心慌,她不知小妹这些年间变化如此之大,竟有了这样大的主意。
张怀珠点了点头,“我有武艺傍身,长姐无需忧心。”
“武艺?!”张怀碧脑中所想却是逢年过节时,街市上杂耍的那些人,吐火焰的,刀枪不入的。
见了她脸色变了又变,张怀珠笑了起来,“长姐,你瞧着。”
噌地一声,她拔出身後短剑,就地舞了几招。
银色月华下,白色长袍的少女如同仙女下凡一般,几招剑法使得干脆利落,连月光都被斩碎了似的。
张怀碧的心彻底揪了起来,“你何时学会的?!”她紧着几步下了台阶,一把抓住了张怀珠的双臂,手指力道极大,她的脸也皱了起来,双眼泛了红,“你要离我而去?你不嫁人了吗?”
张怀珠似乎不觉得疼,安静地弯了嘴角,“长姐,这天大地大,我总要出去看一看的。一方院子,于我而言还是太小的,金雕玉琢也是不够的。”
“长姐,你还是回家去吧。陈猛虽然做过许多事,但是撇开其他,他对你是没得说。今日大婚,非他所愿。你可知,若是他不娶,我们这一家人才会有祸事。将来……若是家中那一位对你不敬,你都可以找陈猛撑腰,他定然是会向着你,而不是那一位的。”
“这其中缘由……”张怀珠忽然顿了会,才笑着扶住张怀碧的双颊,撒娇道:“自然是因为我长姐国色天香,他英雄难过美人关,一辈子也过不去。”
张怀碧心中五味杂陈,她的小妹如今在教她如何在夫家立足吗?她才十六岁而已,怎地就能懂得比她这个当姐姐的还多呢?而且……何为“一辈子也过不去?”,怎麽就知道那人定会向着自己,而不是别人?
俩姐妹又絮叨了许久,张怀碧最後无法,只得嘱咐又嘱咐她一路注意安全。又因自己出来寺庙,行囊本就拿的不多,只得把身上所有有价值的首饰全部塞给了张怀珠,充作不时之需。
待到张怀珠出了门来,只身一人在山间缓缓而行。
夜里的山林格外热闹,夜行的飞鸟走兽都很忙碌。树枝几次噼啪作响,张怀珠只当没听到。
忽地一个黑色的高大人影出现在张怀珠的身後几步之遥,“你千辛万苦才拿到了证据,怎麽又不告诉你姐姐了?”
张怀珠似乎闻言一点也不惊讶,并未回头道:“告诉她又如何,世间平添一对怨偶。”
那人悠哉游哉地走到她身侧,转了个身,倒着走,目光在她白皙的脸上观察,“本就是怨偶,何来平添一说?”
张怀珠瞥了他一眼,颇有些无语,“这事说到底,是因为圣心难测。朝中世族独揽大权,几次三番地挑衅了天子在先。一国之主,哪容得下不受控制的猛虎随侍在侧?自然是找到机会就拔了爪牙,另寻了一头猛虎,两厢对立。谁听话了,才有肉吃。”
“陈猛只不过当了周穆手中的一把好用的刀,我父亲也并不算十分地无辜,只是时也命也。陈猛会为此一生对我姐姐心怀愧疚,这是好事。将来不论如何,他都会对我姐姐留有情面。既如此,为何还要告诉我姐姐,让她苦恼馀生?”
那人一怔,似乎想到了什麽,有些讪讪,“两个人应是郎情妾意才能和和美美,你却坚信愧疚才能长久……你说你一个女孩子,慧极必伤听过没有?”
张怀珠蓦然停下了脚步,男子没防住她忽地停了,走出去好几步才发现,转头去找她。
只见她安静地立在林间月下,如同仙子一般看着他,如水的眸子看着他一眨不眨。
他忽地就觉得有些不太好的预感,高大的身躯瞬间就矮了下来,弯着腰狗腿儿地跑了过去,“怎麽了这是,折腾了一晚上,怀珠饿不饿?”
这男子正是那夜教张怀珠素心剑的人,只是如今年已二十,身量比之前时还要高出许多。年岁虽然长了,性情却还是跳脱,并没有多少改变。俊逸的脸上已长出坚毅的下颌线,笔挺的鼻梁下一双薄唇有着充沛的气血颜色,倒是看着比张怀珠要有活人气得多。
张怀珠侧目去看他,心中暗暗想着此人容色潋滟,将来必定桃花滚滚,後患无穷。想着想着,便决心日後还是避开得好。
这番主意一定,忽地就一身绝佳的轻功使了出来,顷刻间旋身飞出,眨眼间就看不到了人影。
男子鼻间还萦绕着张怀珠的馨香,人却没了影。愣愣地眨了眨眼,隔了好几息,才大声喊道:“宝贝珠儿你等等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