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宛如浓雾的黑气笼罩在在大地上,有些魔力乱流搅动的气旋隐藏其中,在黑夜中也显得很突兀。
“黑水还在蔓延。”
杜林言简意赅地说:“我们必须快点回到城镇,向女王报告先遣队全军覆没的事。”
“全军覆没…?”
萨特下意识接道。
下一刻,杜林直接站起身,神色突然变得十分激动:“是啊!全军覆没!我问你,现在和全军覆有什麽区别?”
“你冷静一些…”萨特咳出一口血,气若游丝:“我们还没有死…”
“你叫我怎麽冷静?”
杜林抓狂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垂下头,如同疯魔一般念念有词:
“我们不该相信那个所谓的精灵!不该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事实上什麽也不会改变!”
说到这儿,杜林突然激动地掐着萨特的肩,大力摇晃:“我们完了!你知道吗!我们要完了!”
见萨特宛如失神一般愣住,杜林突然停住动作,转而咬牙蜷缩起来: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未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抵杜林也累了。萨特躺在马车上,艰难地呼唤着远去的魔鸟,他失去了大剑,已经没有任何武器可以傍身,只剩一副摇摇欲坠丶即将彻底粉碎的肉体,在黑夜中艰难前行。
“好多年前,我们就已经知道深渊要扩大的事。”
杜林突然开口:“我们回收了圣人遗物,妄图通过人类的力量让它重新发挥效用。”
萨特缓缓移过眼注视他,双唇紧紧抿着。风干的唇肉如同沙粒,粗糙地贴在一起。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杜林垂头,很慢地说:“紫荆协会的建立是徒劳,十年前那场征讨也是徒劳,如今…”
萨特没听清他最後几个字,但大概意思他心中有数。
“你信命吗?”
杜林嗓音干哑,绝望地问:“其实,我随时都可以把你扔下马车。你已经身负重伤,又是个残废,身上还带有深渊的诅咒。即便我把你带上,没有武器的你也帮不了我;即便我就在这里将你扔下,你默默地死去,也不会有任何人发现。”
萨特安静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但我还是把你带上了,大概是为了回报你的救命之恩吧。毕竟,毕竟你救了我。”
杜林将脸掩盖与手心中,低哑地说:“这就是命吧,我在生命的最後想见到的人绝不是你;你想见的也不是我吧,可我们现在不还是在同一架马车上麽。”
萨特想起城中的弥拉,不知道她是否很惊惶;抱着孩子的她有没有被妥善安置;要如何逃跑。
更重要的是,他想起了这段记忆最开始,冰天雪地里那一抹孤独的人影。
“我想回到城里,见我的家人。哪怕世界要毁灭,我也要和他们一起;哪怕要死,我也要在他们的怀抱中笑着赴死,这就是我的愿望——”
杜林沉默片刻,又问:“你呢。”
萨特合上眼,想到那一天的雪。
他斩杀了最後一只魔蝎,艰难地走到大陆的边缘;鞋底磨得很薄,冰雪的触感能很清晰地传到脚心;哪怕披着羊绒做的衣服,仍然很冷;他的脸颊在反复的风雪中吹得通红一片,裂开又长出新皮;那把巨剑非常沉,背包也一样;但好在,有一只会说话的魔鸟站在他肩上。
数不尽的雪,数不尽的日月,数不尽的路——其实脚下这一条,与未来的每一条有什麽区别?
唯一不变的只有永恒的孤独。
孤独是他生而为人必须面对的议题,是一生的缩影与终结。
在无数个日月後,视线的尽头突然出现一个站着的人。
他很白,白得几乎和雪融为一体。
荒郊野外,冰天雪地,在世界的尽头,突然出现一个极为纯净的灵魂。
萨特心中生出一种全新的感受,好像这人就是在这儿等他的,这种猜想令他欣喜不已,而这份欣喜,他早已在无声中品味了千千万万次。
如果这就是生命的尽头,孤独的尽头,他想他愿意为此付出代价——生命的代价。
“我要回到他身边。”
萨特平和地说:“用尽所有办法,无论付出什麽代价,也要回到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