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没开打,仿佛就已经输了。
这时,金雪舞匆匆归来,摘下面纱,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赵拓:“你让我打听的事情,说什麽的都有。”
赵拓问:“怎麽说的?”
金雪舞:“有个陈姓的婆子,自称伺候过孟氏,说她是个既麻烦丶又娇贵,十分难伺候的人,就连来月信都要蒙着被子大哭一场,还说,左忌手下的人对她都很凶,甚至还动手打她娘家的人,她既没脸面,也无地位,很是卑微。”
赵拓听着都觉得怪心疼的,可瞧了瞧街面,他又知道中原地区的林氏商行几乎都销声匿迹,迁到了西北,左忌如果待她不好,她怎至于如此替他建设?
“还有吗?”
“还有个人,说出来的却与那陈婆大相径庭,这人说他跟过鲁照鲁将军,一次将军醉酒,对她说孟妃很厉害,不是表面看上去那娇滴滴的样子,她不高兴了大耳瓜子敢朝左忌脸上扇!是个河东狮。还说左忌自从娶了她,吃饺子都不敢就大蒜,更是把西北的财库丶器械库丶粮草库全交给她来把持,别看她三年无所出,左忌只守着她也不敢纳妾,她将左忌治得服服帖帖。”
赵拓笑了:“看来左忌是很宠她,将她娇惯得想哭就哭,想打就打。”她在这里如鱼得水,怪不得将自己的生意全部搬了过来。他贪婪地望着这方太平街景,忽然觉得自己错失的是整个世界。
金雪舞听着很不服气:“还不是左忌繁忙,与她过着聚少离多的日子,北方女人又很粗俗,难免觉得她更新鲜,她又很有心机,惯会钻营,将钱粮丶权柄不知不觉都哄入了手去,头顶无婆母的压制,手里还攥着大把的金钱,她当然活得潇洒!”这麽一想,孟春枝还真是嫁了一个好丈夫,金雪舞都忍不住嫉妒起来。
若说地位,左忌和赵拓不相上下,若论出身教养,赵拓肯定更胜一筹,孟春枝她嫁给左忌,与我嫁给赵拓的日子,究竟能有什麽不同?金雪舞突然起了强烈的好奇,很想亲眼看看。
“郡主你瞧,那不就是孟氏吗?”赵嬷嬷突然一喊,所有的人一齐扯脖子去看。
街面停着一架牛车,孟春枝由人搀扶下来,走向街边一个乞丐,站在那里,不知说些什麽,吸引周围好些人围观。
“快去听听他们在说什麽!”赵拓立即打发人去。
片刻後,孟春枝上车走了,街上的热闹却不散,随人回来禀告说:“街边那个乞丐,叫做马还山,虽是讨饭的,但又会打快板,成日走到哪里就边讨饭边打快板骂到哪里。”
“他骂什麽?”
“骂左忌,说他原是出了名的富户,十几年前,左忌在监狱中时,狱卒放他出去拿些脏物藏到马还山家里,回头官府又带人去查抄,将马还山下狱做成贼盗,抄没财産,关了俩多月,等他出来,发现双亲上吊身亡!他因为这事,走到哪里骂到哪里,天天想要雇人杀了左忌。”
金雪舞听完,噗嗤就笑了,说:“左忌原是这种货色,怪不得能跟孟春枝配一块去。”
赵拓问:“孟春枝将他赶走了?”
“没有,孟春枝找过来,告诉大家,她已经问清了来龙去脉,她说左忌身世坎坷,父亲是蒙冤而死的宫家军,他九岁入狱,全家都被抄斩,连个送饭的亲人都无,他小小年纪,是被狱卒所逼,不栽赃换钱,自己就得饿死丶或被狱卒活活打死!他也是犹豫再三,看马还山是个赌徒,不被抄光,也早晚把家産败光,才选了他来栽赃。
原以为只是抄没些财産,没有想到他父母会因此上吊。
还说,左忌当时身不由己,每次想起这件事情,都知道很对不起他父母,後来出狱,听说他家败落,还给他送去安葬父母的钱财,坦白了此事,若不是左忌自己坦白,他连被谁栽赃的都搞不清楚!
他这些年来再怎麽辱骂,左忌始终视而不见,看见他快饿死,还打发人做些施舍,今日叫她碰见了,她打算一次做个了断!她叫马还山写下当年他家辉煌时期的财産,孟春枝留下个人,一次性将原属于他的田地丶铺面丶房産丶牛羊,积蓄,全数买办赔偿给他!
还告诉大夥,他是赌徒,这次还清他,他哪天赌光了又落魄街头,可就怪不得别人了!父老乡亲都得给我作证,我可不欠他的了!
孟春枝还说,外面世道如何艰险,所有逃来西北的人心中雪亮,能结束这种乱世的是个盖世英雄,她警告马还山!得回家産後,老实过日子,再敢辱骂左忌半句,她哪里见到就哪里杀了他!绝不留情!”
撂下这些话她就走了,眼瞧着她留下的那个小厮,当真在父老乡亲的见证下,满街面的买铺子丶买田産丶买房産,把马还山失去的尽数补偿了回去。
——能结束这种乱世的,是盖世英雄?
赵拓望着她牛车离去的方向,心情竟然愉悦了很多,他忽然下令回走,他要回去备战!
下面的人迅速开始收拾东西,打扮成南来北往的样子,实际不远不近的伴行。
金雪舞临走前留下两个探子,耳语一番,很快,孟春枝嫁过赵国先帝丶又在宫中勾引太子,同时伺候过赵家父子两代!她给太子绣帕子传情,甚至改嫁左忌之前,还给鲁王遗了块令牌做定情信物的消息,被添油加醋,不胫而走。
——原来在我金雪舞,平白被归寂磋磨的这三年里,你在过着如此欢畅的生活。
不看见她,金雪舞险些忘记,自己从前可是比她现在还要潇洒任性,纵情肆意的人!她好可怜自己,归寂没死之前,只敢做带发尼姑打扮,连一丝颜色也不敢涂抹。好不容易归寂死了,父母去世,兄嫂刻薄不肯贴补,赵拓又是个若即若离,不知冷热的人。
她没有财産,没有自由。甚至连体面的名分也还没得到。
而孟春枝打扮得犹如一朵风中摇曳的牡丹花,她大朵高轩,傲然无束,活在左忌的羽翼下,肆意散发着她的魅力,也毫无顾忌地使用她的权柄——她想赏谁就赏谁,想杀谁就杀谁!
这从南到北持续三年,无人不被牵连的大动荡之中,天下英雄犹如过江之鲫,人中龙凤尚且举步维艰!孟春枝她凭什麽活得如此张扬?
甚至,她随手赏给街边乞丐的这些东西,竟已经是连她金雪舞都拿不出来的财富!还有天理?
仗着西北没人知道你的底细,你就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