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野欣喜地说:“主上马上入京,到时候官拜镇北候,地位却还在那狗贼西北王的名头之下,本以为还要打熬几年,结果他多行不义,这番又被岳泰抓个现行,岂非天绝其魂!只要他坐实了谋害钦差的罪名,主上便可请命,亲自惩治这狗贼,顺势接管整个西北,从侯爵升为西北王也指日可待了。”
这群莽夫糙汉,听了王野的话一个个都振奋起来,有的说:“主上若真做了西北王,那四哥您就是大军师,三哥做将军或者先锋官都行,二哥呢?你做什麽?该不会还做弼马温吧?”
大夥哈哈大笑,张川听了也笑:“少编排我,不管你们做啥,俺到哪都要养马,主上就是做了皇帝,俺也围一片园子接着养俺的马。”
“瞎说什麽呢!”王野表情严肃:“快要入京,千万要谨言慎行,你说主上要做皇帝,被人听去污咱造反怎麽办?越到这个时候,越得把嘴巴闭严,小心祸从口出,何时授信落地,回到西北执掌官印,何时才能自由安枕。”
大夥听完都不笑了,纷纷称是。左忌见孟春枝泪眼凄凄,魂不守舍,便道:“都散了,郡主要休息,你们也都洗个澡睡觉去,别在这里扯王八蛋。”
下属退散出去,王野走得犹犹豫豫,到门跟前回过头来,说:“郡主歇息,主上您也快些出来,免得被人看去了传郡主的闲话。”
“知道了。”左忌应一声,王野这才把门关上,屋子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俩。
两手交握,四目相对,孟春枝凄切地说:“左忌,我害怕。”
左忌揽她入怀:“你别胡思乱想,先好好休息,我……”话未说完,王野将门敲得山响,催促他说:“主上,吃饭了,兄弟们都等着要敬你一杯!”
“你们先吃,我一会就来。”左忌应了一声,外头没了动静。
突然间,孟春枝揽着左忌的脖儿攀附上去,疯狂的亲吻,她说:“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你能救我,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我想和你远走高飞,你带我走,随便去哪里都行,我什麽都不要,我只想和你走。”
左忌回抱住她,轻轻拍背安抚着她,也刚要开口安慰一句什麽,可没等说出来,门突然被撞开。
“主上,审出口供了,你快出来咱们商量一下!”是一脸急色的张川。
“知道了!”左忌没好气地吼了一声,张川吓得缩脖退了出去。
左忌回过头来替孟春枝擦去眼泪,刚要说话,外头赵福全又扯脖儿喊了一句:“口供很重要!”
个中微妙,孟春枝懂的。
摆明了他的那些属下们,不欲让他俩独处,所以才不停的搅合。
她知道,左忌一定会走的。
所以:“我该怎麽办?我该怎麽办?”简直六神无主。
“孟孟,不要哭。”左忌心里难过,着实有愧于她,不敢面对她的泪眼,只轻声哄道:“郎中叫你多休息,我去听听究竟有何口供?回头再来看你,你先躺下睡一觉,好不好?”
他这就要走了。
孟春枝不可自控,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左忌,抱紧左忌,一遍遍的求他别走,她真的不知道接下来究竟应该怎麽办?
“郡主殿下,要不要出来一起喝一杯啊?”王野隔着门忽然高声说道。
这是眼看喊不出去左忌,就改口喊她?
孟春枝没等答话,听他又说:“这一路凶险颠簸,让您遭了不少的罪,有什麽不周之处,我王野代表主上给您赔不是了。您大人大量,可千万别害我们主上啊……”
左忌:“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都该干嘛干嘛去!”
外头的人却磨磨蹭蹭不肯走,赵福全壮着胆子:“主上恕罪,我们是怕您中了这娘们的美人计了,我说郡主殿下,别说您入宫就是锦衣玉食,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去,便算是有些难处,您求自家哥哥多好?他好歹还是一方王侯,能跟皇帝坐一桌吃饭,有什麽不好商量的?”
王野也道:“您就可怜可怜我们这群草寇泥腿子,阴沟里熬了这麽多年,终于爬上岸,您可别害我们呐!”
孟春枝的心,在这一句句的敲打中,慢慢灰冷了下来。
左忌深吸口气,满脸不耐地丢下一句:“你先歇息,我去与他们分说。”说完丢下孟春枝,终于还是走了。
听他关上房门那一刻,泪水滂沱,不能自己。
孟春枝将手咬在嘴巴里,压低了声音哭泣。
她知道,这世界上,倘若所有的东西都可以放在天平的两端,称一称重,那每个被放弃的都合理,都应当。
比如现在,天平的另一端,是唾手可得的权利丶爵位和弟兄们殷切的期待,他们做贼好多年,他们太想翻身了,他们为此付出了无数心血气力,杀灭了庞大数倍的强敌,直至现在,他终于眼看就能扳倒压他头上多时的萧天翔了,眼看就要裂土封王。
而她算什麽?
能给左忌什麽?
除了害他变回那个他最不愿意成为的叛贼草寇亡命徒,什麽都给不了他。
他不会选择她,也没有理由选择她,她自己的劫必须自己渡,自己的人生,只有自己缝补。
不肖明说,气氛在这,孟春枝什麽都懂的,也不是诚心非得为难他不可,只是太害怕了,就难免软弱,左忌走後,她一个人蜷在床角,无声的痛哭。
老天对我公平吗?为什麽这样悲惨的人生要我再来一遍?我做什麽孽了?哪怕让我投生做个小猫小狗小蜜蜂,也比再做一回孟春枝强,只要一想到那囚困至死的宫墙和岳泰那张脸,便忍不住怕得欲死。
女娲娘娘,女娲娘娘,求你保佑,保佑我,让信女的心安稳下来吧。
孟春枝跪在床上,向心中的神明不住叩拜。
哭完这场,情绪终于逐渐的冷静。
窗外头好多灭火的人陆续回来,要吃要喝的声音,提醒她兄长在这里,岳泰也在这里,入宫在所难免,下步当做什麽?身在最坏的局中,左忌有左忌的取舍,我也当有,我的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