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这些黑衣人刺杀你?”王野第一个想到,难道岳後真的要卸磨杀驴?明面上封爵,背地里暗杀?
左忌缓缓擡起头来,看着王野的眼神,是那种冰冷刺骨的可怕的沉静,他缓缓说:“他们刺杀的不是我,是她。”
王野顺着左忌的目光一望,看了眼那个瘫软如泥抱着孩子的妇人,同时注意到,这妇人周围,已经被杀死了十几位平民打扮的老弱妇孺,忍不住问道:“你是什麽人,为何惹来这杀身之祸?”
妇人张了张嘴,未语泪先流,已经哆嗦得说不出话来了。
身後的左忌冷冷笑了,拿出一叠草纸,王野看着怎麽那麽眼熟,夺过来一瞧:“这不是……”
不是白天城里,吹得漫天都是,左忌看了一眼便被沈俊夺下来的,萧家用来挑拨离间所以颠倒了黑白的那张,有关宫庆死因的纸张吗?
“这纸张……与这些人何干?”王野预感不妙,却还是摸不着头脑。
左忌道:“最後一行,记载了些知晓内情,可做人证的幸存者。”
王野心里咯噔一跳,飞快又看了眼那妇人:“难道她丶她是……”
“她与我和孟孟一样,都是宫家军的後人。”
这一句话里立场的转变让王野瞬间心惊,对了一下左忌的眼神,下意识便垂头跪了下来。
左忌眼睛盯着王野,那眼神即熟悉又陌生,宛如冰锥刺穿肺腑,让人不敢直视。
张川有些难以置信:“难道,那草纸上写得竟是真的?咱可别中了萧家的离间计呀!”
“张川。”左忌说:“死得这些黑衣人,都是东大营里当差的,是岳欺枫的手下,假如信上是假,他们为何要将信上的证人灭口?老弱不留?”万幸被他撞见,否则他还不知要被蒙在鼓里多少时日!
张川一愣,从小到大坚信的事情,也开始动摇。但还是不死心地去看那妇人:“她会不会是在替萧家办事,故意做景给咱们瞧?”
“不是!”妇人终于开口,眼睛凝望左忌:“恩公知道我,十几天前,他还在集市上替我付钱三十六文,买下过一只鸡。”
张川记得这茬,这才确信了被追杀的千真万确就是普通百姓。
是能做证人,证明这草纸上所言句句是真的百姓?
左忌道:“张川,你可知道,这是什麽地方?”
张川放眼周围:“这不就是一片荒郊野岭吗?”
“这片荒原还有一个口口相传的名字,叫做宫家坪。”
宫家坪?
“当年十二万宫家军进京受赏时,曾经听令驻扎于此,而将军宫庆,则被单独宣入宫中,除去了兵器。
宫庆入宫後,岳後派人假传宫庆军令,一边犒赏三军,一边分发锹镐,令三军原地掘一坑池,说要引水蓄池用以灌溉,造福一方百姓。
十二万人毫不犹豫,挖出一个大坑,也不过半日左右的功夫。
却不成想,馀留岸上的兵器丶铠甲丶战马,趁此时机尽被收缴,八方来兵一拥而上,将这十二万保家卫国的赤胆忠肝之士,驱入坑底,填土活埋。
原本犒赏他们的牛羊亦被骑兵驱赶着,在埋藏他们的土地上来回踩踏,反复夯实,确定不会留有任何活口!
此去经年,原本平平无奇的郊野,每到雷雨之夜,便会传出哀怨颤栗的凄惨呼号。
周围数里以内的百姓都能听得真真切切,无不心惊胆战。
没有人敢在这上耕种,甚至还有人趁着夜幕遮掩,带些纸钱偷偷祭祀焚烧,安抚亡灵。
也有百姓自发捡些石块断木,将这万人坑围出一个圈,石头底下压着层层叠叠的纸钱,旧的早已年久失色,新的又一叠一叠覆盖上来。
原本无名的荒野便自那时,也就有了一个口口相传的名字——宫家坪。”
左忌一边说,一边望着张川逐渐铁青的脸色,轻声告诉他说:“这片土地里,埋着你爹和我爹。”
张川这才崩溃,他大吼一声,噗通跪下来,脸上泪水纵横,王野见他如此,头垂得更低。
这件事情,周围的百姓都可以作证。甚至今夜被他救下来这位,还是曾经被父亲带着一起进京领赏,因为驻扎时,和附近村落的孩子一起去山坡上玩,亲眼目睹过父亲的死,最後被好心村民收养的孤女。
“没人敢叫这里英雄冢,毕竟埋骨之人,都已被定为了反贼。就连来烧纸,也得偷偷摸摸。”左忌看着张川,说:“所有人都知道宫王的冤屈,只有咱们最傻。”
两人抱头痛哭,村落里幸存的老弱妇人,也跟着远远的啜泣。
此时此刻,天上群星湮没,而地面上到处都是经年累月馀留下来星星散散的纸灰,风一吹,打着旋,起着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