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枝其实腰酸背痛,身子沉乏,可她不跟去实在很不放心:“李敢收容你那些兄弟壮大了他自己,防你回来跟他争人,会不会算计你?杀害你?”
“不会。”左忌宽慰她:“道上的人都很要名声丶脸面的,何况我待旧部不薄,他们就算投奔了新主,也总不至于看着我被杀害无动于衷的。何况,我俩毕竟拜过把子,我又没得罪他,他凭何杀我?”
“既然没危险你就带我去吧,免得我在客栈里胡思乱想担惊受怕的。”孟春枝软语一求,左忌心都化了,但狠了很心,攥住她的手说:“我知道你在牵挂,一定会平安回来的,这几日奔波劳苦,你气色很差,好好的睡一觉。汤药都吃完了,等我回来,再寻个郎中替你诊诊。”
这是说什麽都不带她去了,孟春枝只得留下。
左忌不大放心,又雇了个婆妇伺候孟春枝。还将鲁照留在隔壁,百般嘱托一番。
鲁照很荣幸左忌能将这麽重要的人托付给他,说明左忌信任他,同时他也明白分寸,马上表示他会在隔壁老实守着,孟春枝不叫他不会过去。如果遇上危险,他拼死也会保护住嫂夫人的。
左忌很感激,与他萍水相逢,却得他维护至此,当即约好了等他回来找机会,也要跟鲁照拜把子做兄弟,鲁照非常高兴,送左忌送出老远,眼看他带着张川走了。
孟春枝回到房里,想着想着就噗嗤一笑,觉得这男人瞧上去孔武有力的,思想却很简单,想结交谁就跟谁拜把兄弟?好像这把兄弟是万能的。
正这麽想着,忽然腹痛如绞,四肢瞬间就虚软了,孟春枝闷哼一声,幸亏左忌雇的那个婆子上前,将她搀扶到床上,孟春枝急忙吩咐,叫嬷嬷帮她烧开水,再买些红枣红糖生姜回来,嬷嬷一听就知道怎麽回事,不仅买办回来这些,还多带回两个汤捂子,装了滚水,塞到被窝里给孟春枝温腰暖腹。
孟春枝铺垫好自己,知道一路上吃的那药真是管用了,失踪好几个月的红信终于来了,万幸她没有跟左忌去什麽黑独山。
只是从前来时只是酸楚闷痛,稍感烦恼。隔了这几个月,却变本加厉,腹部闷痛成了绞痛,腰也似乎痛断了一般,疼得满头是汗。幸亏身边有个婆子给她端汤喂水,周到服侍着,孟春枝躺在床上,时而睡熟,时而疼醒,默默地咬紧牙关硬挨着。
天快黑了,左忌怎麽还不回来?
一问才知道,黑独山离这远着,到了还得盘桓,怕不是得个三两日才能回来?
三两日,太长了,万一这会来了坏人,她跑都跑不动,左忌回来只能看见她的死尸了,兄长和刘娥更是连她的死尸都看不到,等他们得知自己的死信,怕她早就化成尘土了。
孟春枝吧嗒吧嗒掉着眼泪,她痛了几个时辰,病气怏怏的,孤身躺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小客栈里,心情变得很不好,婆子惊呆了,说她:“你也太娇贵了,咱们女人若都像你,来次月信都要哭一场,日子还怎麽过呀?”
孟春枝无力申辩,只抽抽搭搭的不回声,婆子继续说她自己,年轻时别说来了月信得照样上山干活,就连怀孕丶生孩子都没耽误,不仅伺候着他夫家上下十几口人丶种了多少地养了多少猪,忙活完自家,还去别人家做帮佣。
说她生儿子的时候正赶上秋收,粮食不抢回来,说不定会被胡匪劫去,老少齐上阵,她也不遑多让,最终走在往家扛粮食的路上动了産,在田间地头用麦草围上,要水没水要床没床的,愣是生出个八斤多沉的大胖小子!取名陈八斤。
陈婆子打开话匣子越说越自豪,还说她的儿子从小像个小牛犊,欢蹦壮实,比别人家孩子都高大,从来不摊毛病,都因为她奶水好,她的奶水不仅将自己的儿子喂得胖乎乎,她还有馀,能出去给别人家当奶妈子,另挣一份钱。她因此在十里八村出了名,都说她好生养丶有福气,连算命的都说她命硬得拿锤头都砸不坏。所以她後来生的女儿们早早就被人抢着上门定走了亲,为了抢她女儿,好几家儿郎差点打起来!
看这婆子魁梧的身材,外加满脸横肉,说话也中气十足,声音嘹亮,孟春枝不敢不信:“阿婆真是个女中豪杰。”被她的事迹感染,孟春枝竟然也觉得振作了许多。
“你也得泼实着点!”陈婆告诉她说:“人活着就是个心气,没得自己把自己憋屈死?”还说:“身子骨想好嘴就得壮,她比男人还能吃,所以才赚了这幅好身骨,她男人头几年死了,她一个人顶门立户日子照过。”边说边去点菜传饭,一边让孟春枝多吃点,一边自己扒没了三大碗饭外加六七盘菜。又喝了两盅小酒,串辍孟春枝也喝一杯,说喝了酒肚肠就热,肚肠热了就不那麽疼了。
孟春枝不喝,她说:“我肠胃虚弱,只怕喝了要吐。”说话轻声细气的。
陈婆摇摇头,说:“你一看就是个难养活的麻烦人啊,你丈夫年轻时疼你怜你,等日子忙起来还不得嫌你麻烦嫌你拖累?”
孟春枝一怔。
陈婆又说:“男人呐,年轻时候都稀罕俊的,等日子颠簸起来,才知道还是抗折腾的媳妇好,你知道多少人羡慕我男人娶到了我?我男人死的时候我都成了老太婆子,还有不少鳏夫半夜来敲我的门,为了争我直打架呢。年轻时候舍我不娶的那些个瞎眼郎,後来全都悔断了肝肠,到处夸我一天能织两匹布,他那娇滴滴的媳妇,半匹织不上就累成了软脚虾,烧的饭也没有我烧的好吃。”
孟春枝噗嗤又笑了:“我怕是没有阿婆这份福气了。”她竟然是个万人迷?难道西北的男人真都喜欢她这样的?
自己和她确实大相径庭,但人天生什麽体质,後来改也改不了太多,不能拿自己的短板去拼人家的长处,孟春枝说:“丈夫要是对我好,我就跟他好,若有一天真嫌了我,我就回娘家,不讨他的厌就是了。”
“你呀,太年轻了,咱们女人一旦嫁出去,娘家还哪有咱立足的地呀。”
突然隔壁敲了敲墙,鲁照吼道:“你这婆娘,不知道安静?夫人养病你尽说添堵的话,再不闭嘴我这就把你撵了!叫你原样吐出银子!”
陈婆咋舌,小声说孟春枝:“你丈夫的属下好凶恶啊!你都不嫌我吵,他隔着面墙竟然嫌我吵,一点也不给你留面子。”
“他累了。”孟春枝小声说:“他赶了很远的路才到这的,你别说话,我也要睡一觉了。”
“哎。”陈婆急忙吹了烛火安静下来,孟春枝蒙了被子。
这方世界宁静了,左忌那边却是灯火辉煌,非凡的热闹。
他与张川两个,傍晚擦黑的时候才赶到了黑独山,果然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四面环水,水中央拔起好一座大山,与周围山川断开连绵而独大,巍峨的山势上,落座着层层叠叠的屋舍,且还有部分仍在修建,中间一条石头阶,起于足下,终于云端,宛如直奔仙界的登天梯道,这条独路上面,还层层封锁,见左忌来了,层层递报。
不多时,李敢带领着他坐下一群兄弟们出来相迎,与左忌互相拱手称兄道弟,很是热情地将他们两个请入了半山腰上的一座“青龙堂”中,吩咐人上茶上酒,大摆筵宴。酒要去酒窖里现挖,挖那坑二十年陈酿的,筵要杀猪宰羊打捞河鲜,并叫箭法好的都去山里射猎野味,找到什麽都摆上来。
霎时间,黑独山上下因着左忌的到来都被轰动了,李敢待左忌可谓是热情无比,更有不少左忌的旧部听闻他来,急着赶着跑过来相见,抢着向他诉说各种离情,左忌方知,哪个旧人重伤卧榻,哪个旧人生死未卜,音讯全无。
当即便吃不下酒饭,非要去探望,李敢拉住了不许他去,只叫人去把重伤的擡过来,左忌觉得不妥,说重伤不能乱动,擡着要受颠簸,非得亲自过去。
李敢只得放下酒盏陪他过去,作陪的兄弟们自然前呼後拥,一行人一路蜿蜒,经过马厩,张川看见好多他一手训出的马儿全部栓在这里,这些马也都认得他,嘶鸣踢踏着跟他打招呼,张川急忙跑过去与那些马亲热起来。
又路过一片修建中的屋舍,李敢指着那一片对左忌说:“都没成想你能活着回来,突然多了这麽多兄弟,屋子都不够住了,请遍了远近的木工瓦匠,日以继夜的劈山动土。”
左忌感激他费心,对待他的人如此礼遇,同时心里也清楚,李敢这是做好了要全盘接收的准备,不打算放人所以才大兴土木修房子建屋舍的。
可是到了那些重伤兄弟们的屋里,却发现屋子十分逼仄,甚至简陋到给张草席子,就地而眠的地步,李敢解释说,原来的房屋都已经占上,馀下的场地都很简陋,只等着他盖好了新的房子定将兄弟们搬进去好好关照。现在只有这个条件了。
左忌也不好说他什麽,只是问过兄弟们的伤势,觉得很伤感,李敢趁机道:“当初你要寻求诏安我是极力反对的,那分明是一条不归路啊,你要是早听我的不瞎折腾,也不至于累得兄弟们死走逃亡,你就看我占这山头,自称皇帝,谁敢管我?就是胡匪铁骑来了也攻我不破。”
左右都在恭维他,李敢身边的人都说他们跟了李大王日子过得多麽逍遥快活,给皇帝他们都不做,就连左忌那些兄弟,若不是李敢接收,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逃亡,都是因为李敢才有了个护身之地,喘息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