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无期
夜色慢慢漫进病房时,林珀刚替陈凌擦完身。温水拧过的毛巾带着淡淡的薄荷香,是陈凌特意让小雅从店里带的精油,说“闻着舒服”。
“今天感觉怎麽样?”林珀把毛巾晾在椅背上,俯身替他掖好被角。陈凌的体温比前两天稳了些,指尖终于有了点暖意,不再像块冰。
“好多了,”陈凌的声音还有点哑,却能连贯地说完整句话,“下午护士来量血压,说我能自己坐半小时了。”他说着,眼睛亮了亮,像在邀功的孩子。
林珀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化疗後新长出的绒毛软软的,蹭在掌心像蒲公英的絮。“这麽厉害?”他故意扬高声音,“那要不要试试坐起来看会儿画稿?”
陈凌点点头,眼里闪着期待的光。林珀扶着他慢慢坐起身,在背後垫了两个软枕,又把那本磨破了角的速写本递过去。这是陈凌这几天最宝贝的东西,醒着的时候总要翻几页,指尖在画着海的那页反复摩挲,像在触摸一个遥远的梦。
“你看,”陈凌指着画里两个牵着手的小人,“这里该补点浪花,当年总觉得画不好。”
“等你出院了,我们去海边照着画,”林珀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看着他认真的侧脸,“保证比画稿上的好看。”
陈凌的睫毛颤了颤,没说话,只是往林珀身边靠了靠,肩膀轻轻抵着他的胳膊。窗外的月光爬进来,落在速写本上,把那些没画完的海浪照得像蒙了层纱。林珀能闻到他发间的薄荷香,混着淡淡的药味,像种让人安心的气息,比任何安神香都管用。
後半夜,陈凌睡得并不安稳。林珀趴在床边浅眠,总被他细微的动静惊醒——有时是无意识地蹙眉,有时是轻轻咳嗽,有时是指尖在被单上划动,像在抓什麽东西。每次林珀握住他的手,他才会慢慢放松下来,呼吸重新变得平稳。
这样的夜晚重复了五天。陈凌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甚至能扶着墙慢慢走几步。主治医生来查房时,看着他在病房里慢慢踱步的样子,笑着对陈凌妈妈说:“恢复得超出预期,再观察一周,就能安排下一阶段的治疗了。”
林珀听着,心里像揣了颗糖,甜得发涨。他甚至开始盘算出院後的事——先去海边挖玻璃瓶,再回高中校园看看,最後把甜品店的吊床安好,让陈凌能躺在上面晒太阳丶画海。
可这份安稳在第七天凌晨被打碎了。
天还没亮,林珀被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惊醒。陈凌蜷缩在被子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咳出的痰里带着刺目的红。监护仪的警报声尖锐地划破夜空,像把冰锥扎进林珀的心脏。
“陈凌!陈凌你醒醒!”林珀扑过去想扶他,却被他滚烫的身体烫得一缩——他在发烧,体温高得吓人。
护士和医生很快冲了进来,病房里瞬间挤满了人。林珀被挤到角落,看着医生给陈凌插氧气管丶推抢救车,看着监护仪上的曲线剧烈波动,看着陈凌妈妈瘫坐在地上哭,整个人像被冻住了,连呼吸都忘了。
“家属!患者家属在哪?”医生的声音带着焦灼,“患者出现急性排异反应,血小板骤降,急需输血!另外,准备联系骨髓库,他需要紧急做造血干细胞移植!”
林珀猛地回过神,冲过去抓住医生的胳膊:“我是他家属!我可以输血!我跟他血型一样!”高中时两人在医务室验过血型,都是A型。
抽血丶化验丶配型……一系列流程快得像场梦。林珀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看着护士拿着针管刺破皮肤,鲜红的血液顺着输液管流进血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救他,无论付出什麽代价。
中午时分,配型结果出来了。医生拿着报告单快步走到林珀面前,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奇迹!真是奇迹!你和患者的HLA配型完全相合,是完美的移植供体!”
林珀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麽东西撞了下,眼眶瞬间热了。他不是医学专业,却也知道“完全相合”意味着什麽——在非血缘关系的人群中,这样的概率只有几万分之一。
“太好了……太好了……”陈凌妈妈捂着嘴哭出声,反复念叨着“老天有眼”。
林珀扶着她坐下,指尖因为激动还在微微发抖。他看着紧闭的病房门,仿佛能看到里面那个正在和死神搏斗的人。陈凌,你看,连老天都在帮我们,你一定要撑住。
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准备一下,手术安排在三天後。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保持体力。”
林珀点点头,心里却做了个决定——暂时不告诉陈凌。他太了解陈凌了,那个总把“不想麻烦别人”挂在嘴边的人,若是知道要用他的骨髓,一定会拼死拒绝。
下午,陈凌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被送回了重症监护室。林珀隔着玻璃看着他,身上插满了管子,脸色白得像张纸,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他会好起来的。”林珀对着玻璃里的人轻声说,像在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等你醒了,我们就去海边,我什麽都告诉你,现在……先让我替你扛一次,好不好?”
玻璃上倒映出他的影子,眼眶红红的,却带着坚定的光。林珀知道,接下来的三天会很难熬,手术也有风险,但他不怕。只要能让陈凌活下去,能让那个总爱躲在画稿後的少年重新笑起来,能让他们有机会把没画完的海画完,这点疼,这点难,又算得了什麽。
他转身往病房外走,脚步坚定。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影子,像在为他引路。三天後的手术台,会是他们新的起点,跨过这道坎,前面就是海,是阳光,是属于他们的丶还没开始的漫长人生。
至于那个配型成功的秘密,就暂时藏在心里吧。
林珀坐在重症监护室门口的长椅上,已经是第三天了。
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浓得化不开,像层黏在皮肤上的薄膜,洗不掉,也挥不去。他盯着那扇紧闭的玻璃门,里面亮着冷白的灯,把陈凌躺在床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
护士来换过三次药液,每次都脚步匆匆,口罩上方的眼睛里带着职业性的冷静。林珀想问点什麽,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得发疼,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陈凌妈妈拎着保温桶走过来时,眼圈还是红的。她把桶放在地上,往林珀手里塞了个温热的馒头:“吃点吧,小珀,不然怎麽有力气等。”
林珀接过馒头,却没胃口。馒头的热气透过塑料袋渗过来,烫得指尖发麻,像在提醒他自己还活着,还有人需要他等。他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嚼了半天,才勉强咽下去,没尝到一点味道。
“医生说……”陈凌妈妈的声音带着颤,“今天要做骨髓穿刺,看看排异反应有没有控制住。”
林珀的心猛地一缩。他知道骨髓穿刺有多疼,光听名字就让人头皮发麻。可陈凌在里面,连哼都不会哼一声,那个从小就把“疼”字藏在咳嗽里的人,此刻不知道正咬着牙忍得多辛苦。
“我去问问情况。”林珀站起身,腿麻得差点摔倒,扶着墙壁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往前走。
主治医生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低的说话声。林珀停在门口,听见医生说:“……患者目前的情况很不稳定,白细胞持续下降,感染风险很高,必须尽快安排移植手术,不能再拖了。”
另一个声音是陈凌妈妈的,带着哭腔:“可是……配型真的那麽难吗?骨髓库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我们还在催,但你也知道,合适的供体有多难找。”医生叹了口气,“小陈的情况特殊,最好是全相合,半相合的风险太大……”
林珀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疼。他知道自己该推门进去,告诉他们配型已经成功了,告诉他们不用再等骨髓库了,可脚像灌了铅,怎麽也挪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