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半天,还来得及……”
“江雪,我有一个请求,唯一一个请求。”
“吕先生但说无妨。”
“给我送来纸和笔,我要写些东西。”
“那倒是没问题。”
江雪冲守在门外的士兵招了招手,
“听见了吗,去准备了送来。”
她又转向吕荣亮,
“但是,您能不能将它送出去,可就不一定了……”
离开前,韩志远最後回头看了一眼倚靠在墙边的中年男人,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目光却炯炯。
吕荣亮微微闭上眼。
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儿,想起了自己年迈的父亲。
沈华年,他的妻子,她嫁给他时,只当他是一个新时代的文学青年,曾经的她是否单纯的幻想过之後偏居一方,与诗书为伴的日子?
吕思洵,他的儿子,那个至今还不会说话的可怜的儿子,今年5岁,不6岁了,刚过了6岁生日5天,可是他的父亲并没有陪着他过完这个生日,以後也都陪不了了……
吕元实,他那年迈的父亲,他曾经多麽坚定的拥护维新派,最终却失败,只以文学聊遣馀生。
还有许广平,李醒华,陈筠……他那许许多多的学生呐……
他拿起了笔。
总该写些什麽的……
“总是有流血牺牲,而这流血牺牲终能为後人留下一线光明……”
“或许这就是革命的意义,”
他继续写道,
“个人的生命短暂如朝露,但理想与事业将如长江黄河,奔流不息。□□将腐朽,但我的精神将融入这伟大的洪流。。。”
“广平,我的妻子,如果你能看见这些文字,那麽那个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不要悲伤,我为信仰而死,为我们四万万同胞而死……”
写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纸面被一滴液体浸湿,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他想起最後一次见到妻子的情景——她站在雨中,将儿子紧紧揽在怀里,眼中满是恐惧与不舍,对他说,事情办完便早些回来。
那时他已经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却还是安慰她,“很快就能再见。”
“多麽虚僞啊。”
吕荣亮苦笑,
“革命者不该说谎的。”
他继续写道:“我们的儿子长大後,请告诉他,父亲并非不爱他,只是更爱这个苦难深重的国家。我希望他生活在一个没有压迫丶没有剥削的新世界,而这需要我们这一代人的牺牲……”
他闭了闭眼,想起那些人的心狠手辣,长叹:
“如果……我的洵儿还能长大的话……”
已是傍晚,太阳的光芒终是在那扇小小的天窗里消失了。
他就那样写写停停,从暮色四合写到晨光微现。
牢房外传来脚步声,吕荣亮擡起头,是送早饭的看守,一个满脸麻子的年轻人,眼神躲闪不敢与他对视。
托盘上放着一碗稀粥和两个窝头,比平时的分量多了一倍。
“吃吧,最後一顿了。”
看守低声说。
吕荣亮微微一笑:
“谢谢。不过死亡对我而言不过是长眠,何须饕餮?”
看守没有回答,勾了勾手指,手朝着稿子的方向点了点。
吕荣亮顿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