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瑜凝视着牌位上“林清荷”三个隽秀的字:“我听闻,你们成婚不过三载,她就……”
“一命呜呼了,”彭九霄替他说了,“可她临终前曾握着我的手,说这三年是她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对于这件事,吟瑜不知道该如何评判。就连他一个刚见到彭九霄几面的妖怪都能看出此人深情至深。而张流云作为看着彭九霄长大的兄长,定然不想看到彭九霄如今这般已将上香当成习以为常的模样。
细细想来,张流云当年的干涉正如人间那些拆散鸳鸯的长辈,虽然方法不太合适,却未必不是出于真心。就像坚持“金玉良缘”的贾府衆人,除了家族势利算计以外,多多少少也掺杂了对贾宝玉的真切考量。
更何况张流云的做法压根就没考虑到云仪宗的利益。青萝门虽然是个小门派,却因其炼制的法器和药物,在各派中都颇受推崇。若是以云仪宗大宗师的身份考虑,他主动断送与两家交好的机缘,这一做法实非明智之举。
张流云对彭九霄的关心是真的,彭九霄对林清荷的情谊是真的,林清荷临终前说的那句话也是真的。只可惜张流云一番好意酿成苦果,反令彭九霄心生芥蒂。
倘若当初二人能心平气和地促膝长谈,结局可能会大不相同。但很多事情,往往就坏在这个“倘若”上。
不过比起这些,吟瑜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他望着彭九霄的身影,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在胸口翻涌。他形容不清是不安,还是抗拒,抑或是某种更复杂的感受——几十年之後的自己,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彭九霄?
尽管他口口声声称要活在当下,却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他害怕在那块小木片上,看见“贺振翎”三个字。
“你半夜过来,若是想指责我这些年待贺振翎不够好,那还是省省吧,”彭九霄坐回床上,盘腿闭目养神,“他没敬过拜师茶,便不算我徒弟。木已成舟,该教的我都教了,我又不指望他给我养老。”
“所以……”吟瑜压下心中情绪,“你不喜欢贺振翎,是因为张流云?”
“当年他也是这样,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把那孩子硬塞给我,”彭九霄淡淡道,“我还没来得及找他算账,他倒好,两腿一蹬走了个干净,把贺振翎和云仪宗这个烂摊子全扔给了我。”
“不是,我是想向你求证一件事,”听了一晚上的陈年恩怨,吟瑜讲起自己半夜过来的目的。
“你说的没错,那孩子就是贺振翎,”彭九霄赶客,“行了吧,我要睡觉了。”
“等等!不止这个,”吟瑜上前一步,“我还想说,我大概弄清四年前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了,你听听看我讲得对不对。”
彭九霄擡了擡眼皮,示意他继续。
“让我捋一下……”吟瑜组织着语言,“首先,四年前是我主动放弃找尾的,因为贺振翎。”
“因为他的身世——只能说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吧,贺振翎天生仙缘深厚,早年又沾染过白鹤的妖气,修仙资质堪称百年难遇,是放眼各家除妖师门派里,几代都不能出来一位的好苗子。”
吟瑜话锋一转:“遗憾的是,他没有一个称职的师父,致使明珠蒙尘,竟无人识得这块璞玉。”
“我不是他师父,”彭九霄装作听不出他後半句的语气,纠正道,“我也是很多年以後才知道的。”
“他与其他孩子不一样,十三四岁就敢独自一人下山除妖了,”他平静地叙述道,“第一次当然是自己偷溜下去的。等我发现时,他早已下山游历多次,直到那次遇上大妖,重伤而归,实在是瞒不住了。”
“这时我才察觉到他的能力出衆,那样的伤势,换作旁人根本撑不到回山。可他不仅能活着回来,还反杀了那只大妖。”
出于对仙家的尊敬,彭九霄把白鹤的妖气称为“仙气”:“他的情况引起了我的注意。于是我趁他养伤期间,在他经脉中辨认出那股不寻常的仙气。”
“後来我翻遍张流云留下的所有遗物,才得知贺振翎其实是仙人座下的白鹤临终前托付给张流云的。白鹤当年曾在贺振翎体内渡了一丝仙气。这仙气不仅能在关键时刻起到一定的庇护作用,还如同钥匙一般,打开了贺振翎命格中自带的仙缘。”
“但我一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贺振翎。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彭九霄眉头微蹙,似在斟酌字句,“一来我担心他知晓自己天赋异禀後,会心生骄矜,进而荒废修行。
“二来贺振翎那时候已是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了,对人对事早就形成自己的判断,也知道我这个人对他的态度如何。因此,即便我真把这件事告诉他,他多半也只会当作无稽之谈,不会尽信。”
“现在想来,这大抵就是当年张流云面对我时的心情吧。那时候的我,比年少的贺振翎大不了几岁,”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可张流云後面做出的那一系列事,终究让我做不到……像最开始那般对待他。”
“你选择瞒着贺振翎,却将这件事告诉给四年前来到云仪宗的我。不仅如此,你还成功说服了我,”吟瑜一字一句道,“你知道了我与贺振翎的关系,所以——”
“你以此为由劝动我放弃那条狐尾,将其留给贺振翎,助他得道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