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阎止坐在一把摇椅上,膝上摊着纪明在扈州三年来的要事记录。
他面前的小桌上,放着一叠战事纪要,是时长聿几日前送来的。这上面主要是纪明在禹州所带领过的重要战役。
阎止看看手中的这份,再看看桌上,忽得擡头向对面道:“停。”
院中悠扬的琵琶声顿止。周之渊擡头,听阎止道:“刚刚那句的结尾你快了半拍,再来。”
少年人抻头看看谱子,手指在弦上拨了没两下,还是道:“阎哥哥,你这都看了一上午了,歇一会儿吧?”
阎止擡眼看了他一眼:“是你想歇,还是想让我歇?”
“当然是你。”周之渊用谱子盖住他放在桌上纪要,“我给你倒杯茶,你喝完这一盏再看。你别动啊,先等着我回来!”
阎止半是无奈半是好笑,索性把手里那份也一起扔到了琴谱上。後背靠着摇椅,闭上了眼睛。
当晚回来,阎止一进屋便起了高烧。
傅行州嘱咐大夫在药里避开川穹。虽然保险,也使药效减缓了不少,一场高烧拖了两天才退。但好在他底子不错,退了烧就没有大碍,披件衣服便能在院中坐一天。
在这两天之中,杜靖达带来了档案被篡改过的消息。阎止并不意外,只是告诉他这几天多留心,时长聿如果再传来什麽,要及时交给自己。
就在昨晚,纪明在禹州的那份记录送来时,阎止叫住了杜靖达。
“阎老板什麽事?”杜靖达站在院中,看向这位琴师。
眼前这人年轻得过分,无品无阶,却能让一个三品巡抚听得进去他的话。杜靖达每每思及此,总会生出许多揣测来。
但他想了几天,渐渐地收敛了心思。自己能做到的极限,是引导傅行州向勾结卖官的方向进行查证。但眼前这人,不仅一击能找到最关键的证据,也能将最下面的勾结一并挖出,暴露在天日之下。
他知道,扈州有盼头了。
只要能做到这一点,阎止到底是什麽人,与他便没关系。
“杜将军这几天辛苦了。”阎止的话把他拉回现实,“但明天还有一件事,要劳烦你出城。”
杜靖达道声不敢当,又问:“出城做什麽?”
阎止敲一敲他刚送来的纪要道:“接禹州城防军。”
日升中天,扈州府衙门扉大敞。
阎止换了身月白的长袍,外罩深蓝色纱衣,从院中走出来。
他这身打扮如同世家公子一般,清雅贵气,看起来十分悦目。傅行州还从未见他如此衣着,因此在他出门时,傅行州站在原地看去,一时竟忘了要说什麽。
阎止并未察觉,径自走上前去,问道:“禹州的人什麽时候到?”
傅行州这才回了神:“杜靖达已经在城门外接上了,稍後就进府衙。”
阎止点点头,却在转身时听傅行州问道:“你怎麽把纱布摘了?”
阎止道:“今天场合重要,这点伤不宜当衆露出来。再说口子已经结痂了,只要不碰就没事。”
“那回来记得贴上。”傅行州道。
阎止一笑:“好。”
两日前,巡抚时长聿传令,命三州前往扈州议事。
说是议事,其实是军中的一大惯例。巡抚下辖梅州丶扈州丶禹州三地,为了协调统一,往往每半年便要召集议事,共商边防。
只是此时尚在初夏,未到年中,这时候传令其实稍早了些。
但军中没有人将这点时间差当回事。因为纪明的关系,禹州与扈州的关系很好,很自然地认为是老友叙旧,因此接到命令便动了身。
禹州城防统领孙典走进府衙的时候,都还是这样想的。他进门便看到傅行州坐在最上首,不由愣了一愣,才拱手道:“竟不知傅小将军在此,姗姗来迟,失礼了。”
傅行州随意地一擡手:“我公务路过,听时大人提起,就来随便听听。你们聊。”
孙典谢过,落了座向傅行州问道:“傅将军在京城那边怎麽样了?曾纯如可有消息吗?”
“暂时还没有。”
孙典听了忧心忡忡:“傅帅是西北军的主心骨,这罪名落下可怎麽好。”
说话间,门口一阵脚步声。孙典探头一看,便笑着站起身来,拱手相迎:“刘兄,许久不见啊。”
刘奕中面色僵硬,擡眼看了一眼最上首的傅行州,勉强答了。
“我怎麽看你脸色不太好?没休息好吗?”孙典与他落座,小声问。
“没什麽。”刘奕中在心里咬碎了牙。他原本被关在牢里,昨晚却突然被提出来参加什麽议事。他想了许久,也没琢磨出来傅行州是怎麽打算的。
孙典一无所述,已经开始吃桌上的蜜饯。见他走神,又问道:“哎,你们纪总兵呢?你今天怎麽自己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