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缩了缩,抱着膝盖坐在船头,却问道:“北关战事去年一直吃紧。听闻西北侯回京述职了,你怎麽到梅州来了呢?”
傅行州听他通晓战事,微有诧异,却免不了又生起闷气来。
“父亲和大哥去京城了,偏生把我留在这儿风花雪月,”傅行州摸着石块向江中扔去,“说什麽我心不在此,去了京城也是添乱。可我又不是没上过战场,凭什麽看不起我啊。”
“男儿何不带吴鈎,收取关山十五州,”阎止坐在阴影里,缓声诵道。
他道:“你有抱负虽好,只是京城局势动荡。傅家与衡国公府交好,如今国公府倒台,你大哥势必要在其中表一个态度。这件事情危险,不让你去是为了避免麻烦。”
“你竟如此通晓政事?”傅行州疑惑地看着他,“一个戏班,怎麽会有你这样毓秀的人物。你到底是谁?”
他想要追问,阎止却站起身来,背对过他。
“不说这个了,”阎止道,“今天七夕,南门外的灯最好,我们再不去就要晚了。”
两人上岸的时候,南城门外的天灯刚刚开始放。长夜晦暗,月亮形状的纸灯在空中缓缓地升起来,身後伴着数不尽的烟火,像是一幅不甚真实的纯美画卷。
衆人惊喜地呼喊起来,傅行州两人一时也忘了心里的烦忧,手拉手挤进人群去,向着放灯的地方凑。
两人眼看就要走到第一排,阎止却远远听见,有人在喊傅行州的名字。徐俪山带着一队傅家亲卫穿梭在人群中。
傅行州在人群里很是出挑,因而徐俪山只是寻了片刻,便带人向着他们所在的地方来了。
“这是我在军中的兄弟,你也……”傅行州回头想要介绍,却见阎止向後退去,一直站在街边的阴影里。
“怎麽了?”傅行州追上前去。
“我还是不见的好,别给你大哥找麻烦。”阎止推开他的手臂,“你走吧,後会有期。”
傅行州站在灯火里,光明为他们分出一道黑白分明的界限,显得遥远而触不可及。
阎止摇了摇头,又退了一步,发带却被窝棚一剐,鬓发完全散落了下来。傅行州却上前一步,从袖中拿出红绳,在他脑後松松地挽上:“後会有期,这可是你说的。”
阎止没有拒绝,而是擡头注视着他,头一次叫了他的本名:“傅行州,七夕夜的红绸带,你知道这意味着什麽吗?”
傅行州手指停了一下,终于落在他的鬓发上:“你一身红衣,就像光一样夺目。它实在是衬你。”
多年之後,又逢七夕。
阎止刚刚获封客卿,在驿馆的院子里弹着琵琶。傅行州坐在他对面,手中白瓷盏里是加了冰的青梅酒,品之好不甘甜。
眼前人的容貌与记忆中依稀重叠起来,傅行州一时失神,却见阎止先停了手,原是一曲终了了。
阎止笑道:“傅将军,你可走神了。”
傅行州心道,走神了也是在想你,这道理要找谁讲去?但他眨眨眼睛,把这话收了回去,问道:“阎老板,你先前可曾见过我吗?”
阎止拢起怀里的凤颈琵琶,刚要说话,却见周之渊风风火火地冲进院来。
“阎哥哥——”少年人脸颊跑的通红,额上覆着一层薄汗,“天灯要点起来啦,咱们得快点走了,再不走可就迟!到!啦!”
“走走走,”阎止只来得及放下琵琶,就被他从椅子上拽起来,哭笑不得道,“车马都在门口备好了,你着的什麽急?”
傅行州起身要跟上,却见阎止朝他比了个回去的手势,远远地喊道:“进屋拿钱!”
傅行州又好气又好笑,待收拾停当走到门口,却听见两人在马车里窃窃私语。他一时好奇,便示意亲卫不要出声,在帘外听起了壁角。
“阎哥哥,你头上的红发带真好看啊,”周之渊问,“怎麽之前从没见你戴过?”
“今天七夕,自然要戴一点应景的。”阎止笑道,“黄昏不知意,当遇有缘人。”
“有缘人是什麽人?”
傅行州微笑起来,挑开车帘坐下。他拦住还要追问的小孩,佯装威胁道:“你还去不去了?”
周之渊轻轻啊了一声,不知是会意了还是没有,趴在窗边看街景去了。
马车汇入熙攘的人群,与街上的千家万户一样,漫在这片平凡热闹的喜悦之中。
这一年的七夕终于不再遗憾,只为肩并着肩,踏实满足地看一盏灯火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