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第一百五十四章暗棋
摘支窗外浓荫如盖,蝉鸣一声接着一声,搅得人心烦意乱。裴应麟坐在桌後脸色铁青,桌上放着一封信,字迹笔走龙蛇,是萧临彻的笔迹。
章阅霜微垂着头站在桌後,听他训斥道:“给御史台上表称先废太子的事,章横云,你这是什麽意思?”
章阅霜低头听训,默不作声。
裴应麟继续骂道:“兖州之事今时不同往日,杨淮英若是不被扣下,东甘盐井尚且有利可图,殿下那时候来,是为了不让阎凛川把事情抢先。如今他阎凛川一封折子传到京中,朝中谁不紧紧盯着兖州这块肥肉,殿下避之不及,你倒是一封折子把他推到这儿来了。阎止不日就要回京审人了,你把殿下牵到这儿来困着,不是正中他人下怀吗?”
“微臣并无此意,裴大人教训的是,是我想的不周到了。”章阅霜双手交握在身前,“只是先废太子之事关系京中要害,一旦皇上问责起来,微臣担什麽罪责是小事,只怕也会连累到殿下。如今木已成舟,若是往好处想,殿下起码能把事情控制在自己手里,也算是多一重保障。”
裴应麟擡眼看着他,上下打量着,过了会才说:“你平日来说起话来没这麽顺耳,这话是谁教的?”
章阅霜回视过去,神情里带了点不卑不亢的意思:“大人觉得是谁教的,便就是谁教的。微臣身在兖州,桩桩件件听命于殿下。若裴大人觉得我需找个人学舌才能做好,横云也可以照做。”
“你倒是学会顶嘴了,”裴应麟站起身来,双手拄在桌上瞪视着他,“我现在倒是真觉得有人教你了,说,阎止和你说什麽了?”
章阅霜仰起头向後稍错开了些,垂下掩住眼睛中的嫌恶,神色冷淡地说:“顺耳不忠,逆耳不悦,大人到底想听什麽?你被殿下打发来兖州,收拾雷鸣晗的烂摊子,心情不好也是正常的。但是这点事就要拿人出气,跌份儿了吧。”
“你——”裴应麟不慎被人戳中了肺管子,一拍桌子刚要发怒,只听门外被人轻轻敲了两下。阎止一身绛红色官袍,进屋来站在门口,笑着拱了拱手道:“打扰两位说话了。”
贺容率人抄检小院之後,雷晗铭两人自顾自地跑了,反倒让裴应麟被捉了个正着。这几天院子内外皆有西北军严密把守着,虽不限制出入,他一样什麽都不能做,和坐牢没什麽分别,既尴尬又窝火。
今日萧临彻信至,告知自己将往兖州,他索性直接把章阅霜叫来,才借着这个由头才出了一顿气。裴应麟从桌子上慢慢地直起身,话里还带着怒气:“世子有什麽事?”
阎止道:“贾守谦的供词还有几处值得商榷的地方,其中多由章大人主审,还需仔细对一对。裴大人的事情若不紧要,还请先行回避吧。”
裴应麟没吭声,在他身上含着怒意盯了片刻,冷哼一声转身出去了。
门扉合上,脚步声很快便听不见了。章阅霜松了口气似坐下来,衣摆刚蹭着凳子,忽而又想起什麽似的,起身要去添茶。
“坐吧,别忙了,”阎止拦住他,“我只有几句话。”
章阅霜顿住步子,把茶壶拄在桌上,慢慢地坐下了。
阎止问:“真的不同我们一起回京?萧临彻来兖州不会给你好脸色,今日之事便已经是个开始。你若此时回去御史台,我会嘱咐封如筳安置你,把你从案子中摘出去。等杨淮英一案尘埃落定,萧临彻从中拿不到把柄,今後无人可再议你的身份。”
“多谢世子好意,”章阅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横云身如浮萍,我也记不清自己到底跟随过多少人,如今已回了家乡,不想再易主了。瑞王答应过我,我把兖州案办完後便可两清,他不会再约束着我。我那时也许会辞官,我不喜欢朝堂,远离京城去教书也是个好去处。”
“人生在世,最难就是全身而退四个字,”阎止看着他说,“我再劝你一次,萧临彻其人狡诈,出尔反尔的事情做得多了。他的许诺没有一个字是可信的。”
章阅霜却笑起来,将壶中的冷茶倒在杯里,慢慢地喝下去,过了一会儿才说:“世子不知人如同物,几经辗转易主的滋味。被人摆弄着夺来抢去,呼喝号令,我真的不想再争了,我只盼着一切到此为止。即便是瑞王在兖州真的要做点什麽,我也可帮你留意一二,就当是报答你此时此刻的恩德。”
清风在树间吹过,带起一片沙沙的轻响。阎止过了午後才从院中出来,登了车一言不发,只靠窗闷闷地坐着。
傅行州问:“怎麽样,他还是不肯跟着回去?”
阎止摇头道:“章阅霜心灰意冷,我好处坏处都讲了,劝不动啊。”
“人各有志,强求不来,”傅行州说,“咱们明日啓程,离萧临彻道到兖州还有些时日,我会找人留意着他的。”
京城浓云压阵,空气炎热又憋闷。已至午後,天边时不时传来一阵闷雷声,但眼见地乌云越压越低,一场暴雨紧紧就要落下来。
盛江海擡头瞧着御书房外阴沉的天色,见自己的徒弟带着几个小太监早早地就关了门窗,廊下的纸伞斗笠也备齐了,心中满意,没再多说什麽。
徒弟见他从廊下来,恭敬地从耳房里捧出早备好的参茶递上去,低声道:“师父,今日世子回京,刚递了折子上来,陛下正看呢。”
盛江海道声知道了,端着参茶轻轻地进了屋。檀木绣花屏风之後,奏折整整齐齐地摞着放在书桌一侧,皇上手里擎着一支紫毫,一幅字写到末尾,就快要写完了。
他听见屋门响动,也没擡头,问道:“临徵他们已经进城了?”
“是,”盛江海把参茶放在他手边上,小心地拿远了些,免得挥毫时碰了,“傅行州同他一起,上午就进城了。把杨淮英两人送到御史台去押着,您也派人传了旨说不必今日觐见。他们两人就回府了,其他什麽地方也没有去。”
皇上嗯了一声,不明喜怒,拎着笔瞟了一眼那参茶,忽而问:“盛江海,你跟着朕,多少年了?”
盛江海手中一顿。他刚刚进屋便觉得气氛不对,应答也是十二分地谨慎着。既然问起了便是意有所指,只是不知道这折子上说了什麽,引得他如此疑心。盛江海双手依然捧着盘子,趋步後退两步,笑道:“回陛下,奴才自幼进府跟随您,已是四十二年又八个月。”
“你进府时正值冬天。朕记得,当年先废太子府查抄时也是冬天。”皇上指尖捏着笔,向他偏过头来,神情冷峻地审视着他,“抄检是你主持的,当时可有什麽遗漏吗?”
盛江海心中悚然般一震,但面上丝毫不露,快步退後跪到书桌前方回话:“回陛下,当年查抄一应物品丶家财金银,都全部收悉登记至刑部,每件物品收检後皆由三人以上核查比对,并无缺漏。臣斗胆问一句,陛下忽然查问此事,可是少了什麽?”
“那人呢?”皇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沉重而冰冷,似有千钧之重,“抄检时衡国公也在场。他可有藏私或者偏袒先废太子之处?他会不会有什麽心思,会在背地里偷偷授意给萧临徵?”
“陛下,”盛江海直身跪着,双手拢在袖中,向上高高地一拱手,铿锵地说,“当年不但衡国公阎珩在场,漓王殿下也在。我们三人一应言语行动皆有刑部实录,臣可在此以人头性命发誓,绝无半句僭越之辞!臣微贱不值一提,可漓王殿下是何等人品,对陛下是何种情谊,天地之间唯陛下心中明鉴。即便人人皆有私心,漓王殿下也绝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