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第四十一胆识
月夜晦暗,空中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到一点亮光。
青雀巷内尽头,一座小院子里却点起灯来。言毓琅换下一身衣服,穿过耳房与正堂之间的窄门,走到厢房门前。
他擡手摁在门上,侧耳听了听。直到确信屋子里并无动静,这才伸手推开,走进屋里。
但让他意外的是,阎止坐在正堂上首,一双乌黑的眼睛有如深潭,正静默地看着他。
阎止身上的情况并不算好。他左肩的伤口经过刚刚一番折腾又撕开了,血止也止不住,染过半边衣襟。而赵头那几针扎入他的经脉,没取出来,此时耽搁得久了,也渐渐疼起来。
阎止轻轻吸了口气,仰起头靠在椅背上,看着言毓琅走到自己面前来。
“也是难为你,”言毓琅仔细地盯着他,“这麽醒着,是不是还不如昏过去的好。”
阎止神色不变,却问道:“赵头是你叫来的?”
言毓琅眉目一跳,拉过椅子在他面前坐下,默认道:“到底是哥哥比我聪明。”
“你这是在干什麽?”阎止盯着他,“既服侍太子又帮着瞻平侯,难怪你脸上巴掌印还没消。”
“这还不是托了你的福。”言毓琅道,“要不是因为你,国公府哪儿至于败落至此。父亲那麽看重你,待你有如亲生的孩子,而你呢?”
“别管国公爷叫父亲。”阎止冷冷道,“别玷污府里的门楣。”
“我才是他儿子!”言毓琅厉声道,“当年皇上降罪之前,是你偷偷进了一趟宫,和我说是太後传你。等你回来之後,旨意就下来了。哥哥,你说实话,到底和皇上说了什麽?”
“我当天没见到任何人,”阎止冷淡道,“我也不知道太後为什麽要传唤我。我在太後宫里待了两个时辰,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就回来了”
“你撒谎。”言毓琅几步走到他的面前,伸手卡住他的脖子,“若不是因为这样,父亲当年刚从北境治兵回来,平了先废太子的动乱。他功勋卓着,赏赐还来不及。若不是因为你,又为什麽会这样?”
阎止眼光涣散,听他在耳边言语切切,却忽然想到什麽,便低声念了一句:“……先废太子?”
“怎麽?”言毓琅手下一停,问道,“你在说什麽?”
阎止眼神飘忽起来,却茫然地转了一会儿,又落在他身上。
“我凭什麽告诉你,”阎止眼底一片冰凉,“指挥使言大人,你和太子做的好事还算少吗?我告诉你,你也只会当成卖给太子的筹码。你会真的去查吗?
他这话实在戳住了言毓琅的痛处。言毓琅眉头一跳,知道刚刚是被他糊弄了。他心头怒火中烧,从袖中翻出一个小盒子,从中取出一片川穹,捏着他的嘴给他塞了下去。
“既然不愿说,便再也别说了。”言毓琅用力捏住他的下颌,“哥哥确实比我聪明,但这话留着无用,便留下说给父亲听去吧。”
阎止仰着头动弹不得。他却轻轻放松了脊背,凝视起言毓琅,轻声道:“当时让你顶着我的头衔是对的。你若是去了梅州……不如现在。”
言毓琅手下一滞,他刚想说什麽,却听院门外一阵喧闹,似是有人闯进来了。
“找你的人来了,”言毓琅放开他,低声道,“你可比我的运气好。”
川穹发作,阎止只觉得呼吸越来越艰涩,眼前渐渐模糊起来。他看见言毓琅的虚影匆匆出了门,转身便不见了。
他闭上眼睛,只觉得周遭渐渐泛白,什麽都离他越来越远,眼前却闪烁出一片明暗交杂的星河。他凝起神来尽力去看,却见是一盏盏天灯遥遥连缀,在无边的黑暗中闪烁发光。
他望着那片莹然的灯火,心里突然觉得遗憾。他想,若是知道相逢如此短暂,那晚就在江上多留一会儿了。
傅行州推开门的时候,只觉得全身血液倒灌,几乎忘了是怎麽走进屋去的。
他将阎止从椅子上抱下来。阎止却脸色发白,嘴微微张着,靠在他肩上毫无反应。傅行州见他这不是失血过多的状态,搭过他的脉搏还在,又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气息全无。
傅行州心底冷涔涔地一战,手里几乎要打滑。他侧头看见阎止颈间,似乎有被掐过的痕迹。看样子,像是被人逼迫着吞下过什麽。
他忽得想起来,林泓曾说过,阎止碰上川穹会喘不上气。
傅行州立刻把他放在地上,拔下头上的银簪砍断,变成一根内里中空的细针,针尖砍出锋利的斜角。他一手将阎止的後脑轻轻托起,放到枕上,另一手摸着他喉结下方半指处,在凹陷处轻轻扎入*(注:见作话)。
针尖遇阻,而後蓦然空悬。傅行州及时的收住手,将银针悬在他喉间,另一手在他脊背上轻轻地顺着气。
不过片刻,阎止猛然吸入一口气,脸颊涨的通红,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费力地睁开眼睛,见傅行州就在旁边,张了张嘴要说什麽。
“别说话,我知道。”傅行州抚一抚他的额头,低头贴了一下,“都过去了,我带你回去。”
他说着,倾身想要把阎止抱起来。他伸手拢在阎止的右侧胁下,轻轻一揽,却觉得手掌被什麽尖利地刺了一下,似乎是一根银针。
这针不碰便罢,动一下则连着筋脉剧痛起来。阎止疼得蜷起了身子,脖颈上青筋凸起,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他出不得声,摸索着抓过傅行州的手臂,埋下脸靠了上去。
傅行州的手背上沾着泪水。他双手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从旁边扯过一张毯子把阎止裹了起来,小心地往怀中一抱,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