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新君
翌日大朝。
宫门卯时初刻已开,太监们忙碌一宿,终于把济天宝殿的每一块砖都擦得光可鉴人。
傅润高坐于上,把玩一枚吐蕃进贡的瑟瑟珠,漫不经心地扫视底下朱衣青袍的大臣。
这些人里若说忠心于他的,恐怕十之二三,难堪大任的丶资历尚浅的又占去一半。
若是天下人才俱能为他所用,也不必整日和李季臣这些老贼国蠹委曲争权!
可恶。
想至此,他颇不耐烦地屈指叩击瑟瑟珠晶蓝的切面。
端着玉玺朱笔等物的大太监刘福心跳得厉害,生怕这位活祖宗当场黑脸。
好在“老贼”很给刘福面子:
李相双手持玉牌至与额齐,携次辅大学士陶先领群臣朝拜,叩首九次,起身再拜唱喏。
一时殿内香雾缭绕,朝日青蒙蒙穿过格扇门洒在黑砖上。
“元尚书怎麽没到?又病了?”傅润伸手取折子,再指向底下空出来的位置。
说的是兵部尚书元勉,先帝朝的老人。元氏一族世居陇右,在朝为官者衆,比如傅润昨日私下召见的户部侍郎元应善,便是元勉庶弟之子,堂堂三品大员,尚且轻易见不着伯父元勉。
李相拈须答道:“回陛下,元本兵(兵部尚书的他称)前日头风发作,家里子弟上折子求陛下赐御药御医。自然,中枢当为陛下分忧解难,何况河洛水患极其要紧,早早允了;既然陛下今日费心过问,还请陛下另发一道圣旨,保全君臣礼节。”
礼部尚书唯唯称是。
这帮狗东西。
傅润将折子反扣于案面,命元应善下朝後前去探视。
见元应善面有难色,傅润正欲发怒,心想元勉这块骨头还需元家人去啃才有用,微微一叹,转移话题道:
“罢了。今日大朝只商议河洛水患。运河沿岸诸粮仓年年满仓,三月也曾大朝议论京都旧粮堆积腐烂一事,没定下主意。此次孤想派人监督运粮往河洛去,衆卿有甚麽推荐的人选?”
如果说治水是吃力不讨好——清官做不来丶贪官不愿做的麻烦,那麽水灾里的道行可太深了。
倘若元勉不曾告病,按本朝河运丶漕军均归兵部统领的例,人选多半落在兵部,旁人不敢争抢。
然而陛下断要培植势力,哪里肯轻易放权。
朝堂一番撕扯少不了,难看得很。
李相忽然想到此节,眉心一跳,因瞥见傅润眉宇间盘桓薄怒之色,默默按下疑虑不发。
傅润单手托腮,懒洋洋自勾画出几个人选,皆是年轻能干丶刚刚升迁京都的外放官员。
揣测李相不愿说话,吏部尚书眯着眼睛摇头晃脑道:
“陛下,廉丶乔等人为官十年从未接触漕运,所任荆州丶淮安丶徽州丶瓜州,都在南方蛮子田地,长江是长江,哪里懂得治理黄滥。即便陛下看重,赐与巡抚这样的恩职,那些惯于阳奉阴违的漕军丶漕运丞丶仓丞丶地方县令互相推诿,我吏部在京都鞭长莫及啊。”
“是矣,是矣。”
“望陛下三思。”
“不若等元大人病有好转,下次大朝再行商议妥帖的人选。”
“朱公所言甚妙。”
……
傅润孤身坐在上首,一言不发,待大臣们噤声了,方起身背手款步下玉阶,“李相以为呢?”
那些躲在阴影中的护卫执剑上前三步,眼珠子追着傅润的脚步而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