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可以有仇恨,但皇帝无所谓喜恶,这是截然不同的。
偏偏他当着赵彗之的面一次次回忆年少时最落魄的事,甚至一再夸张地描述他如何可怜……
他想他天生薄情要强,这些话从前不会讲,以後也绝不该说,只是在这一刻——
从去年暮春真正见到赵彗之开始,有些东西就脱离了他计划的人生,啮咬他冷厉的喉舌。
傅润抹了一把脸,哑声道:“外面是谁在撒疯?”
赵彗之一时瞻前顾後怕惹恼了傅润,默默将血玉重新收回袖中,陪他穿过花廊至双鱼拱门外。
黛瓦白墙的庭院里躺着一个奄奄一息丶头发花白的渔妇。
这里是官衙,有重兵把守,闲杂人等岂能悄无声息地闯入?
傅润好奇多过愤怒,抿唇不语,手自然地摸向腰侧佩剑。
渔妇浑身湿透,乱如海藻丝的枯发贴着额头和两颊,只剩一只绣鞋,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啊,好大浪,好大风,呼啦啦刮走了我的船,我的船!有人见过我的船麽。那样好的船,装满黄金和珊瑚,离了沙滩,仰起十二面白帆,随风向西边去!我的船!好大浪,好大风!”
永远是这麽几句。
傅润看她疯疯癫癫的,猜测是装疯卖傻的道姑或者江湖骗子,耐心骤失,道:
“来人——!”
渔妇突然睁大眼眸,黑白分明的眼珠清澈明亮,悠悠转动时闪烁着琥珀宝珠的光泽。
她长了一双出尘的好眼睛,再浮躁丶再暴虐的人只消与她对视一眼,便莫名心平气和了。
“我的船。”
“你的船?”傅润不禁低声问。
渔妇咧嘴笑,“海浪汹涌,忽的吹散了我的船,我晕晕沉沉随风飘动,一眨眼落到了此地。金子。金子。人主啊,你可有金子麽。给我一锭金子,我就走了,不打搅你们一家人用饭。”
傅润听她说话轻声细语丶眉目婉转含情,又点明他身份,断定她不是寻常渔妇,瞥了一眼赵彗之,从自己腰间取下一枚虎头金牌用力丢过去,“孤没有金子,这个,你可敢收麽。”
渔妇双手上举稳稳接住,想了想,“敢。这不止一锭金子了。我将来该如何报答恩人?”
傅润不说话,见渔妇从衣襟中掏出一对浅口的石头杯,大惊失色,踉跄後退。
渔妇吃吃地笑,眉心隐约浮现一粒红痣,将石头杯在唇边过渡一圈,坦然递与赵彗之。
傅润急得出汗,喝道:“赵彗之!你敢收!你快拔刀杀她!快!”
天旋地转。
他恍惚睁眼,手心发冷,只见自己还站在屋檐下。
淅淅沥沥的春雨沿碧瓦坠落,白珠迸溅。
赵彗之仿佛也刚刚回神,悄然放松手腕力道,闷声问他怎麽了。
傅润又奇又疑,却不肯再提石头杯这个该死的淫杯,“……方才丶不……”
雨一直下到了四月初一。
四百里外的瓜州望海楼,滚滚长江从此处入海。
碧浪澄月,鲸豚交跃。
一对手脚皆戴金圈穿着红肚兜的小童盘腿坐在鲛人背上徐徐浮出水面。
文人墨客在楼上吟诗诵赋好不快意,楼下有一慈悲相的青年从雾中现形,掂量手中金牌,垂眸微笑,忽而招云唤浪纵身跃入海中,声音渐为浪涛掩盖:
“一个是孤命帝星,一个是凶煞五色彗,若促成他二人姻缘,善事一桩丶功德一件也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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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的观音的本体是年轻男性。
观音的形象从印度传至东南沿海,经历了无数次文学想象艺术加工,逐渐变为女体(观音的女化);我根据的是佛经传说中常常现身救助海商丶海船脱险的观音,有再加工,“原型”相对原始一点点,同时保留了“送子”这一在明清时期特别凸显的神通,无意冒犯(鞠躬致歉)。
【以下涉及剧透】
陛下终生只有赵六一个“老婆”,但……嗯反正是黑科技,正文结束以後两人某一天突然有了一个崽,手忙脚乱喜当爹x
关于这个崽的番外,到时候会放在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