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将领往外走的步子明明每一步都迈得从容,却又偏生透出来一丝淡淡的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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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寝殿。
有缕缕香烟自翡翠盖琉璃炉里飘出。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这殿内却格外幽静,小叶紫檀的床榻前坠着纱帘——有人仍在酣睡。
忽的,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吵嚷声,无休无止,愈演愈烈。
睡梦里的人被扰醒了,扶着额坐起身来,只觉得头疼欲裂,擡手就将榻上的青玉抱香枕摔到了地上。
外头的声响骤然停歇,一个圆头圆脑的小太监着急忙慌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认错:“殿下,都是奴才不好。底下的人没规矩扰了殿下清梦,奴才这就去教训他们。”
床塌上坐着的男人长发披散,凌乱发丝底下是一张丰姿冶丽的脸庞,勃然怒意则为这极盛的面容添了几分威慑性,令人生畏,不敢直视。
“一个个的都不想活了?”萧宁煜神色不耐地扶着额,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了这麽一句话。
跪着的小太监是他的贴身太监小瑞子,平时都机灵得很,不知今天怎麽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小瑞子将头磕在了地上,低声解释:“殿下,奴才也是没办法。今夜陛下设宴,底下的人都忙着筹备,一时不察,这才惊扰了殿下。”
“设宴?今日是什麽日子?”
左右觉是没法再睡了,萧宁煜索性起身,一边问话,一边从床榻上下来。
小瑞子很有眼力见地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去伺候更衣。
“殿下,您忘了?今日是淮安王回京的日子,夜里陛下特意设宴给他接风洗尘。”小瑞子小心服侍着萧宁煜穿好了衣袍,话也答得简明妥帖。
大红色的蟒袍刺绣精巧,袖口处还用金丝滚了边,衬得人华贵无比。
萧宁煜随意地抖了抖身上的衣袍,眉头微皱,“淮安王?他回京了?孤好像还从未见过此人。”
小瑞子的圆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语气轻快,“殿下,淮安王离京的时候您才十岁。就是见过,怕也是记不起来了。”
尽管从未见过,萧宁煜倒是没少从旁人的口中听说这位北周唯一的异姓王的传闻——子承父业丶年少成名,镇守边西八年,从无败绩。
想到这,萧宁煜嗤笑了一声,“不过一介莽夫,回个京也值得摆这麽大阵仗?”
扰得他连个觉都睡不好。
小瑞子这话就不敢接了,规规矩矩地立在边上。
一侧的案桌上琳琅满目地摆了好几排佩饰,萧宁煜从中挑了一块色泽上乘的翡翠环佩系在腰间。
这块翡翠环佩是新造的,用的料子碧绿冰清丶通透明亮,实为上品。
不过,即使是上品翡翠的色泽,也远远不及萧宁煜的眼眸。
萧宁煜的眼眸呈祖母绿,遗传自他那位异族的母後。这样一双眼眸每当眯起来看人的时候会显得寒意森森,极易令人联想到山林间蛰伏于夜色中的凶猛野兽,不怒而威。
此刻,那双眼眸就轻轻地眯起,唇边浮现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幽幽道:“淮安王是麽?孤记住了。”
大殿内,金樽美酒丶玉盘珍馐皆已摆好,悦耳的丝竹声萦绕在梁间,宴席显然已经万事俱备,只差那位宴席的主角还迟迟未到。
萧宁煜落座时朝边上的空座扫了一眼,面色瞬间沉了下去。
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竟将淮安王的座席安排在了他的边上。
比起跟个陌生的莽夫坐在一起,他更情愿边上坐着他的某位草包皇弟,起码不会无趣。
衆人等候了一段时间後,高处坐着的皇帝先耐不住了:“淮安王怎还未到?”
边上的太监总管福如海应答:“陛下,边西距京路途遥远,这一路下来免不了风尘仆仆,王爷兴许是沐浴更衣耽搁了时辰。”
萧宁煜闻言,在心底冷嗤一声:好大的派头!
分明是给他设的宴席,却让衆人在这候着等他淮安王沐浴完?
皇帝不置可否地笑笑,还未开口说些什麽,就有人迈入了殿内。
太监高声语:“淮安王到——”
萧宁煜擡眼望去,便见着一身银白色盔甲的奚尧。
那银白色晃眼得很,一不留神,人就已经跪在了殿中央,朝着皇帝行了个大礼,薄唇微啓,声音清澈如山间泉水,“陛下,臣来迟了。”
皇帝和颜悦色地唤他起身:“无妨无妨,爱卿这一路辛苦了。”
奚尧起身,由太监引着在萧宁煜身侧落了座。
萧宁煜无意间偏了偏头,奚尧正好垂首去拿杯盏,後颈的肌肤自盔甲下露出来了一些,肤如凝脂,犹胜白雪,竟是比他身上那银白色的盔甲更为晃眼。
祖母绿的眼眸微眯,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这位初次见面的淮安王。
奚尧擡眼,直直对上了萧宁煜的眼眸。
明明是一双摄人心魄的眸子,却令他産生像是被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给盯上了的错觉,危险又诡异。
四目相对间,萧宁煜朝着奚尧举起酒杯,笑得意味深长,“将军,百闻不如一见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