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宝灵轻轻地揉着她的挺直的鼻梁,隔着一层薄薄的眼皮,仿佛都能看见里面那对灰眼珠幽幽地闪着光。
“如果你是我,”她贴在李玉珀耳畔,好像是诚心诚意地发问,“你会怎麽办呢?”
问完,她说道:“别误会,我不是要你原谅我,因为我根本没觉得抱歉。”
秦宝灵无悲无喜,这一刻,她仿佛也被李玉珀身上那种罕见的倦意给传染了。窗帘紧闭,半下午的阳光照不进来,客厅是一片朦胧的黑暗。
她的动作慢下来,没有等到回答,歪在李玉珀的身上,呼吸绵长,显然是要睡着了。
李玉珀从不用换位思考为难自己,她并没有去想秦宝灵那个问题,而是在这片朦胧黑暗里,想到了另一片的朦胧黑暗。
但今天已不能再想了,花池公园的往事已经够了,她不能一碰上秦宝灵,便不可控制地想起多年前的那些时光。
自己都还没睡,秦宝灵倒是倒在她怀里先睡熟了。她想把秦宝灵在沙发上安置好,没想到对方紧紧地揽着她的脖颈,不准她有丝毫的动作,最後只能就这样把人搂在了自己腿上。
秦宝灵的体温永远是那麽高,夏天还好,冬天雪人也得在她怀里融化。李玉珀的倦怠被这股热烫化了,她睁大眼睛,就这样望着客厅上的吊灯,那华丽的吊灯经过清理,一丝灰尘也无,没有阳光,也自顾自地闪着亮。
太烫了,烫得她难以忍受。李玉珀又做了一番尝试,终于把她放在了沙发上,脱开身上了楼。三楼露台正好能看到外面的庭院,一片残花败柳,只剩缠枝牡丹还是烈烈开放,不管环境如何,总之天天开,年年开,逍遥自在。
该请人修整一下了。李玉珀心里盘算着,到时候选选品种,搭配一下,院内只有一种盛放的花朵,以至于她不自觉地盯着那片缠枝牡丹。
到时候看看吧。她收回目光,也把心神收了回来。等联系完教练,再想请园丁的事情,而且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敲定评审事宜。
回国的一切其实都很顺利。她比十六年前的那个自己思维更缜密,经验更丰富。更加的喜怒不形于色,甚至更加的长袖善舞。
很多时候她甚至慷慨的,慈悲地想,或许遇到挫折也并非什麽坏事。她睚眦必报,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人,却由衷地想,这对我来说,不算是什麽坏事。
李玉璋把广灿带上了盛极而衰的死路,她跌下悬崖一遭,现如今,只有向上,再无向下了。
她对现在的生活状况很满足,唯独丶唯独……她想还是有哪里出错了,她不会为秦宝灵産生巨大的情绪波动了,这很好,可为什麽,不波动,反而像是失灵了呢?
愤怒本该是愤怒,厌恶本该是厌恶……情绪该是泾渭分明的,不是这样绞缠在一起,正面负面,好的坏的,像秦宝灵这个人一样,全氤氲模糊成一团糨糊。
当年和艾敏一同赴美找她的王益信佛,曾经吃饭中向她们所有人传教,说人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其他人嚷着说本来就有生老病死,这次来美国,更是爱别离,求不得占满了。
李玉珀却想,她的人生是敲金击玉的,干脆利落的,痛痛快快的,她不在乎生老病死,所求必得,无爱别离,唯有一苦,便是怨憎会。
等到结束。她反复地想,还是一刀两断为好。怨憎会讲的是无法摆脱,她难道无法摆脱秦宝灵吗?她还没有闲到那种地步,她的时间也还没有贱到那种地步,情人游戏玩玩就算,玩得太久了,倒像是认真了,那就是得不偿失。
她漠然想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麽,下到客厅去拿手包,包里放着一铁盒日本烟,是回国之前一个员工去日本休年假,给几个同事捎带来的。因着包装漂亮,特地送给她一份金色铁盒的周年限定版。
确实漂亮,而且带着一股梅子奶油的香气,她随手放进手包夹层,直到现在还在那里。
火机是都彭的,打开时会发出标志性的一声脆响,秦宝灵还曾经去参加过这牌子钢笔的代言活动。她太久不抽烟了,再点燃时,动作都生疏,等到上了三楼,烟已经烧掉不少,她一口都没吸,而是凑过去,缓缓地闻了闻缭绕的气味。
李玉珀吸过一段时间的烟,那时候很难不吸烟的,环境所迫,和自制力没有关系。这东西说不成瘾都是假的,想要戒,这才到了自制力上场的时候。
她不焦躁,不抱怨,点燃一根,只闻味道,不需任何人监督,因为她说要戒,就绝对不会再碰一口。
可有个人总是要监督她。那个人不闻二手烟,戴着口罩,就这麽阴魂不散地盯着她,明明比自己大四岁,还很幼稚地要吓唬她,吸一口就是功亏一篑,是天塌了的大事,如果吸了,必须给自己买一个爱马仕鳄鱼皮的。
李玉珀严重怀疑那个人就是想要爱马仕,自己坚决是不能让她如愿。
她真的一口都没吸过,虽然戒烟成功之後,自己还是买了一只湾鳄的birkin给她。但那和约定无关,她单纯只是想送罢了,主动权在谁手里,这可是很明显的!
日本烟气味轻柔,柔柔地在露台散开,一点烟味两秒钟就逸散开来。
评审,评审。李玉珀想。评审,评审,评审。这是最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事情。
天色一层一层地暗下去,烟烧到尽头,烫了一下她的手指。面对镜头的粲然笑容跟着青春年华一层层地模糊下去,李玉珀冷冷地擡起手,用这一点烫,抹去了另一点烫。
庭院内的灯是声控的,太安静,自然是一片漆黑。缠枝牡丹还在开,可惜她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