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过去,整个南苑笼罩在一片灰色之中,长绮趁着一片乌云笼罩的时候,去了兽园里。
她看着那些野兽打着盹,数了数。
身後传来脚步声,长绮没有转头,只道,“等会我就去回。”
“南苑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娘娘倒是好有闲心在这儿看野兽!”
长绮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刻扭头,正对上裕亲王幽邃深黑如潭的眸子,那双眼睛里没有波澜,一丝也没有。
只是在她看来的时候移开了视线落到那些野兽身上,面上寒霜不减。
长绮看到了他身後立在几步外的红绫,低垂眸子,要走,裕亲王声音低沉,“当日有侍卫说你去过那丛林……与你有关吗?”
长绮闻言眼中一亮,像是夜空里的星子闪烁了一下,很快寂灭了,“福全,我没有家了……”
福全一愣,看去,忽见她眼中满是水光,还未看清和弄明白她的意思,她已推着轮椅去了红绫那儿。
长绮抿去眼里的水意,对红绫淡淡道:“回去吧。”
红绫立刻将她推离兽园。
裕亲王看着那些野兽,不懂她的意思。
福全……耳边萦绕的只有这样一声称谓,她每次都是笑眯眯的样子打招呼,像个疯子,像个残忍不知世事的顽童。
只是这次,不一样,她很哀伤,眼睛里是讥诮的哀,像是早冬落在枯叶上的雪。
她说的是什麽意思,与林子里的事有关吗?
南苑狩猎匆匆结束,回宫的时候秋雨绵绵,天阴沉沉的笼住大地,周边的树叶发黄,还有的青绿,像是从前一路逃亡的时候。
康熙坐在前面的轿子里,他满身的疲倦,一句话也不说,整个人像是霜打了的叶子。
长绮掀开帘子正看到恭亲王经过,他飞快地看了一眼,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回去後她再次窝在了自己的储秀宫里,夜间的时候,她会拿出那些牛乳糖一颗一颗的数,干裂的糖果她会放进水里泡一泡,让它们软和一点。
康熙许多日没有来,长绮开始时常走出她的储秀宫去太後宫里请安,也常与与之前的安妃等人说说话,有时执着手,长绮回想起塔娜,不知道她在草原过得如何?
九月末的时候,康熙来了,到时,长绮正在看书,他来的时候很晚,天色都黑透了。
他身上披着毛领披风,带着一股寒气入了屋。
佟国纲的事似乎一直让他的情绪一直处在低落中,长绮轻唤了一声,起身行了个礼,“皇上吉祥。”
他轻应了一声,坐在了炕塌上,长绮让红绫去备茶,放下手里的书坐在炕塌上。
康熙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烛光将他密密罩住,将他那里的光似乎多了几许黯淡。
“节哀。”长绮轻轻说了一声。
他没有吭气,直到红绫端来热茶,长绮递给他,飞快地打量了一眼他的神色,“外面冷,喝点热茶。”
“有糖吗?”
长绮微微一愣,声音低沉如初冬夜凉,“去我床头拿些牛乳糖。”
“是。”
糖匣子拿来,长绮摸着那匣子,康熙看了她一眼,长绮递过去,“少吃一点。”
他鼻间是轻嗤,“是什麽宝贝东西。”
“当然宝贝,我嘴里苦的时候就吃它。”长绮打开匣子,放到小几上。
他靠在小几上,盯着匣子却不动,佟国纲坠马,被野兽撕咬而亡,当日擡进帐子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即便太医使出浑身解数也无力回天,如果,如果他没有将他召回,还是继续让他留在山西,他也不会有此意外。
舅父性情桀骜,但是对他多有回护之情,他们是母亲离开後他所剩不多的亲人了,他心口闷闷的痛……
长绮视线在那些糖块儿上停留了一会儿,拿出一块递到他唇边。
他深黑的眸看了她一眼,凑过来吃了,又拿了一块儿的,道:“潮乎乎的,是不是见了水。”
“可能是冬日里天气潮得慌。”
“嗯。”他没说别的什麽,嚼完一块儿又一块。
长绮移开视线,声音轻柔,“要是嘴里苦,就再吃一块。”
等到他接连吃了好几块以後,她按住了匣子,“不能再吃了。”
“长绮,朕心里苦。”他语调很冷静,不是哀伤,不是低落,像是在说什麽事实。
长绮摸上他的手背,康熙擡眸,看到了她眼中的欲言又止,拉她。
长绮走过去,立在他面前,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发,他猛地抱住了她的腰身。
长绮抱住他的头,一下一下地安抚着,轻轻地揉着他的耳朵,抚着他的发,将他紧紧地拥在怀里。
失去家人的感觉的确让人很难过,那种难过像是漫在心口的水,将人往下拖,努力挣扎水却压在心口难受得喘不过来气。
好像一个很重要的东西被拿走了,可是却无力留住。
“别难过……你是帝王……”长绮视线落在梳妆台上的铜镜上。
若是铜镜能照见她的脸,就能看到那是一张近乎麻木掉的脸和空洞的不知在想什麽的眼睛,忽然,那眼睛弯了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