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当是早些年长京时兴的款式。”
“长京?”乌芽打了个激灵,“我娘怎麽会和长京扯上关系。”
在乌芽的印象里,虽说林良清身上的温婉与荒蛮的沙河村格格不入,但娘亲从来没有过小姐脾气,什麽活儿都不在话下。
要说起长京,那不都是些与何盈水一般的大家小姐吗?那不应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轻声慢语身娇体弱的吗?怎麽她记得小时候娘亲为了给她出头,还鼓着气扯着嗓子跟对门吵了个昏天暗地呢?
“我娘再远也只去过临沙镇,怎麽会与千里之外的长京扯上关系?是王爷错了吧,这镯子是仿的也说不准。”
定西王断然道:“不会,这景泰蓝假不了,品质上乘,即便长京也罕见遑论其他处。你娘应当是长京人氏,且是个官家小姐。你瞧——”他指着手环内侧的印记,道,“这个印记是一户京城有名的匠人所有,凡是经他手的物什都打上了,前些年他便过世了你们不晓得,要找他做物件可要费些心思和价钱。这镯子,寻常人家弄不得。”
定西王将镯子交还与她,擡眼看向乌芽:“你娘少时在你长京外祖家该颇受宠爱。你要去寻你外祖家麽?“
“你要去寻你外祖家麽“。
乌芽浑浑噩噩走出书房,她从来没想过娘亲会是长京小姐这般贵重的身份。况且如若说娘亲身上还有些矜贵气质,可她爹明摆儿是个普通汉子,有时候吃饭急了还要被娘亲训呢!她身份贵重的娘亲如何嫁给她穷汉子样的爹,又如何从富丽堂皇的长京远赴千里来到这穷山恶水之地?
乌芽蹙着眉尖想不明白,顺脚碾过地上的小石子,心中纠结究竟要不要去寻她外祖?王爷说她娘亲少时受尽宠爱应当是爱屋及乌叫她不必担心,可她从来没见过外祖,是严厉是仁慈?会不会嫌弃乌芽微弱的出身?还认不认她?这些一概不知。乌芽少年失怙嘴上不说心里却难免渴望长辈关怀,她一面期待着一面害怕到头来的一场空。
乌芽难得忧愁,叹出一口气来。
常怀偏头看去,见她巴掌脸上的五官纠成一团,闷闷地低着脑袋不说话。
他将乌芽送到何盈水的院子前,道:“如若你想见你外祖便可随我去长京,别的不用忧虑。到了长京纵使你外祖家心硬如铁,我也会庇护你,届时是留是走也是由你决定。”
常怀松了按在乌芽肩头的手,温声道:“去吧,一切随心,想好了知会我一声。“
乌芽吸了吸鼻子,感动万分,一把环住常怀的腰,哽咽道:“文……常怀,你对我真好!“
乌芽踏过垂花门,见屋子已经暗了灯。她揪了朵院前的红花立在门口,心想盈水是不是已经睡下了,是不是不去打扰比较好?远处还有个偏房……
屋门被倏然打开,“姐姐?”何盈水问,“怎麽不进来?”
“我忧心你睡着了,进来打搅到你可不好了。”乌芽抿着嘴一笑。
何盈水:“我知晓姐姐要来,怎麽会先自顾自睡了?”她话锋一转,“倒是姐姐面色不佳,可是遭了王爷世子欺负?”
“没有。”乌芽就着房内的冷水洗漱,嘴里含含糊糊,真有些受了委屈不言说的憋闷。
何盈水柳眉一竖,撸起袖子作势要去闹:“他们长京来的就是如此!瞧不起这看不起那的!姐姐不怕我去给你讨个公道……”
乌芽连忙伸手拦住何盈水,只差对天发誓了,再三向她保证当真没有,这才叫何盈水歇了心思。
她坐在床前,“那姐姐是因何事烦心?”
乌芽往後仰倒,抻手露出那景泰蓝镯子:“王爷说我娘给我这镯子是长京来的,他说我外祖家是长京的官家。我不知道要不要去寻亲……”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被褥,“偶得一户亲人我自然欣喜万分,可身份如此贵重他们不认我该如何?到时平添伤心更加漂泊无依,倒不如不寻好了。更何况听你嘴里长京人似乎不大好相与……”
何盈水想了想:“可若是不去试试,姐姐恐怕也会耿耿于怀。我也不常见过长京的小姐,只是印象里有些个傲气,但总有和善的,若是姐姐的外祖我相信定然是户和善宽容的人家。“
“就像西戎人一样吗?”
“嗯?”何盈水疑惑道,“什麽西戎人?”
乌芽:“景国总说西戎人阴险,可小时候常有西戎人送往村子里送些瓜果来要我们行些方便。他们笑起来与大漠的阳光一般爽朗,我与阿娘都很喜欢他们。”
“……”何盈水默然片刻,她说,“也许现今他们口里的景国就像我们口里的长京呢,骄矜无礼。断交多年,两国之人也不过凭着臆测互相诋毁罢了。”
景国西戎交恶数年,先前和融的景象也随着长辈的去世被淡忘,那些盛世之下诞生的孩子因为血脉遭受排挤。何盈水躺在床上,忽然有些不明白明明皆是素未相识又为何显得苦大仇深?其实他们与她一般不过是被牵着鼻子走的羔羊罢了。
凉州的窄巷里缩挤着许多高鼻深目的混血人,一日复一日地捱着日子,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段饥饿,不知道什麽时候就染上了病。猝不及防的交恶让他们从此无处容身,又何其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