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太守脸上写满了三个大字“不丶相丶信”,他挥挥手:“去去,你爹忙着呢,别跟着那姑娘胡闹了!”
“这是真的!”何盈水着急道,“医馆的那几个学徒根本没有用井里的水!那井就是坏的!乌芽姐姐另外找到病因了!”
难不成这姑娘真有几分本事?何太守总算正视何盈水:“当真?带我去瞧瞧。”
医馆里,乌芽正按着书上的药方子配了药给病患喂下去,这一副药下去病人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润了些许。见此,何太守也信了大半,不过万事还是得讲个证据。
他上前几步对乌芽道:“姑娘可是差小女来讨了些草木灰?听闻病因似乎是……什麽尸气?倒也不是不信任姑娘,只是实在闻所未闻,还望求证一番才好。”
乌芽自然理解,她作了请的手势带着何太守来到後院埋尸处,“就是这儿,到了晚间会散出酸气直漫到前边,这酸气也就是尸气,久闻容易患病。”
何太守指着乌芽手里的药碗:“那这是药方子?”
“是。”乌芽看向病榻上的几人,“喝了药後看起来好了许多,应当没有错误。”
何太守抚过胡须,刚有几分满意,病榻上的病人就开始不住抽搐,吓得他连忙望向乌芽。乌芽也是呆住了,甫一回过神快步上前按住病人。
这是怎麽了?药有问题?她想错了?
不过多时,那病人总算安分下来,乌芽松开手擦了擦头上的虚汗。再次检查,依旧是好了许多的模样,怎麽会突然抽搐?
何太守迟疑道:“这……”
乌芽:“或许是药方子剂量出了差错,我再瞧瞧。”转身再次投入其中,拿着称子研究起来。
何太守本以为这麽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做什麽事都不过是一时兴起,医馆里人多混杂,忙起来更是脚不沾地,她怕是不出几天就受不了了。结果出乎意料,她不仅打破所有人理想当然的认知找出了真正的病因,在药方出了问题的时候也无怨无悔地钻研。或许他也可以给这姑娘一些信任,何太守看着乌芽忙碌的背影看她时不时烦恼地挠着头发,心说就像常怀那样信任这姑娘一样。
入夜,何太守照着乌芽所言守在医馆,公务繁多加之近来休息不足,他在草药味中小小打起瞌睡。
鼻尖忽然蹿入一股奇怪的味道,似乎是什麽东西发酵变酸,还带点腐烂意味。何太守擡手捂住鼻子,那气味却无孔不入般挥之不去,直到将他惊醒。
这就是乌芽所说的尸气了吧。何太守起身顺着气味拐至後院,一路走到那处埋尸地,到这儿气味弄得熏进了脑子,整个人都变得晕晕乎乎。
这气有毒!他不敢多做停留,连忙关紧院门,打开窗户通风换气,这才叫医馆稍稍好受些。
自上任汉中太守修了堤坝,润方河便再没有发过水,迄今已有数十载。这尸气更是从未听说过,也是为难那丫头居然能发现这麽个东西,他作为太守那日居然无端呵斥乌芽,实在不该。
*
隔了好些日子,久违地回到了何府,竟然叫乌芽一时认不出来。早先离开的时候院子里还都是东倒西歪的花草,水直漫过脚踝钻进鞋子,这会儿倒又是初来时井井有条的模样。
常怀踏进门的时候见隔壁屋子亮起灯光还以为自己眼花了,透过打开的窗户看见一摞高高的书,想必是乌芽回来了。
好些日子没见,还真有些恍如隔世,常怀欣喜敲响房门,听见乌芽道“进”才推门进入。乌芽见了常怀也是喜悦非常,她上下端详,笑着说:“你怎麽黑了好些?”
常怀摸着自己的脸:“不好看了吗?这几日都在河堤旁边晒着,难免有些黑了。”
乌芽道:“没有,你长得就好看,黑的白的都好看!”
常怀越过乌芽的身影,见她书桌上摊了本书,旁边还有张纸写写画画塞满了东西:“这是在做什麽?医馆出了事吗?”
常怀这些日子出门就是河堤,回府就是休息,忙得脚不沾地,只以为那些学徒是吃错了,现在看来似乎不止。
“嗯。”乌芽道,“本以为是水有问题,後来发现是个罕见的病因。今儿试着书上的方子给他们吃药,似乎有点不大对的,得看看是哪儿出了问题。”
常怀看着乌芽再次投入其中,问:“如果你最後选择留在长京,会想开一家医馆吗?”
乌芽有点惊讶,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思索片刻乌芽笑道:“我很喜欢当医师,而且除此之外似乎也没什麽能安身立命的了,如果留在长京的话开一家医馆似乎不错。”
“若是你外祖家不同意,你来找我,我一定会为你安排妥当。“常怀承诺道。
隔壁院子的灯火熄下,乌芽一笔一画写完最後的几个字,让风将墨水吹干。她提起纸,上面是她重新分配的药材数量。母亲记下的药材没有差错,大部分都是用以中和酸气的,只是数量都多了些。白日里恐怕伤了病患的肠胃,才导致抽搐不止。
用石砚压住纸,乌芽熄灯准备休息,脑子里忽的窜出常怀的话“会想开一家医馆吗”。在长京开家医馆,救病治人,变成闻名的医师,似乎很不错,乌芽蒙着被子偷偷笑出声。幻想过後她平复心情缓缓睡去。
翌日医馆,乌芽照着自己的方子抓了药,心情忐忑地给病人喝下。片刻,那病人青紫的面庞渐渐恢复些红润,眼皮子颤动几下半睁开来,虽然下一秒就闭上了但也好了不少,连呼吸都顺畅许多。
何盈水喜道:“太好了!太好了!姐姐你也太厉害了这麽快就找到方子了!”
何太守也是激动非常:“乌姑娘,那天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这一手医术实在前途无量!”
乌芽不好意思挠挠头:“没有没有。”她红着脸装作忙碌,“把药材都找出来吧,煮好了给他们都端去拖久了可不好。”
欸?乌芽翻了翻药柜子,声响有些大,引起何盈水注意。何盈水问:“姐姐怎麽了麽?”
乌芽蹲下身一面翻找一面回:“当归好像没了,医馆里还有吗?不然明天的药要煎不了了。”
何盈水这才想起来医馆里有些药是少了,那日她还想着得跟姐姐说一声呢,结果後来不知怎麽的忙忘了。她一拍脑袋懊恼道:“怪我怪我,我给忘了,现在我去买些来。”
何盈水揣起银子往陈家药铺去。乌芽看着手头上的药,称了称应当还够今日的算是幸运,便自个拿进药房煎。她寻思,等何盈水买些当归回来明儿也有了着落,过不了几天这些病人应当就好痊愈了。
待何盈水匆匆回来,只见她两手空空。乌芽还没来得及说话,便看到何盈水“哐当”将银袋子丢到桌子上气道:“那陈家药铺居然关门了!我问了街上的人,都说陈家药铺早两天就关门再不卖药,这会儿有点什麽病要麽忍着要麽就往咱们医馆跑!我说怎麽这几日这麽热闹呢!要不是这,药材怎麽会少这麽快?”
这确实有些缺德了。天灾刚过,什麽病啊害的都趁着时候一股脑冒呢,城里大病小病不少急着用药的时候药铺居然关了,这瞧着陈郡长竟然是完全不顾百姓的意思了?
乌芽沉吟道:“陈家药铺这麽匆匆关门,里头的东西定然是全的,只是不肯卖给咱们或者说整个川泽城的百姓。——陈郡长要留着保命呢!”
“那该如何?”何盈水问。
乌芽冷笑一声:“自然是逼他干郡长该干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