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傩山寨
连续两天都在遮天蔽日的原始密林中跋涉,腐叶的湿滑丶盘虬树根的陷阱丶无处不在的嗡鸣,早已将衆人最初的兴奋和好奇消磨殆尽,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阴郁。每个人的衣服都沾满了泥浆和植物汁液,散发着混合了汗味和森林气息的酸馊气。
谢虞手臂上那个暗红色的虫咬伤口,边缘依然微微红肿,像一枚不详的烙印。
赶路期间谢虞不是没有私下里又找过谢铭说噩梦的事,可是都被谢铭坚持丶强硬的态度给顶了回来。她只能无奈地跟着队伍前进,一边压抑着不安一边自我安慰。
当第三天的午後,浓得化不开的雾气终于消散,显露出山坳中的黑傩山寨时,所有人才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
眼前的寨子,出乎意料地带着一种。。。。。朴素和宁静。
二十几座竹楼依着平缓的山势错落搭建,屋顶覆盖着深色的茅草,在午後的天光下显得厚实而温润。竹楼结构简单实用,与西南常见的少数民族村寨并无太大不同。
然而,那些点缀在寨子各处丶用粗细不一的竹子精心扎制而成的图腾,却泛着特别。
它们形态奇异,抽象而扭曲。有的如同数条巨蟒盘绕纠缠,顶端却裂开成诡异的花瓣状;有的像被压扁拉长的昆虫甲壳,边缘锐利;还有的干脆是层层嵌套丶仿佛永无止境的螺旋。
它们矗立在竹楼旁丶路口,悬挂在屋檐下,随着山风轻轻摇晃,发出干燥竹片摩擦的“沙沙”声。非但不显得狰狞恐怖,反而透着一种原始丶异域丶甚至略带美感的神秘气息。
寨子中心的小片空地上,还有几根更为粗壮丶表面粗糙的石柱立在那里,用暗红丶赭石和墨绿的颜料描绘着扭曲的符号和难以名状的生物轮廓。
寨子里穿着深色麻布衣的寨民正在劳作,有人在田间浇水,有人在修补渔网,有人用石臼捣着块茎。他们的面容依旧带着那种深邃丶肤色较深的特征。
当谢虞一行人出现在寨口时,劳作的寨民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目光齐刷刷地投来。那目光里,有对外来者的好奇和打量,但更多的是一种淳朴。
谢虞看着这个朴素宁静的村子,看着寨民淳朴中带着好奇的眼神,之前噩梦带来的恐惧微微消散了一些。
“欢迎,远方的旅人。”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
一位身着绣着精致暗红色花纹的白色长袍的中年女子,在两个年轻寨民的陪同下,从最大的竹楼里走了出来。
她约莫四十多岁,面容轮廓立体,带着黑傩族特有的深色皮肤。她嘴角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友善地向衆人打着招呼,“我是寨里的长老,贡玛。各位一路辛苦了,欢迎来我们寨子参观歇脚。”她的汉语虽然带着浓重的口音,却相当流利。
贡玛长老将他们引到一座宽敞干净的竹楼内。竹席地面光洁,空气中弥漫着干草丶木头和一种极淡的丶类似陈旧香料的混合气息。
矮竹桌旁,衆人卸下沉重的背包,疲惫的身体渴望着休憩。
很快,几个寨民端上了食物:烤得焦黄喷香丶油脂滋滋作响的不知名野禽肉,几碟用野菜和菌类凉拌的清爽小菜,还有一壶热气腾腾丶散发着清雅甘甜花香的茶。
“山野粗陋,怠慢贵客了。”贡玛长老的声音温和平缓,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母性气质,“请随意用些,解解乏。”
食物的香气和花茶的清甜,对于啃了两天干粮丶精神高度紧张的衆人来说,无异于最温柔的抚慰。连最警惕的武安平,紧绷的神经也在贡玛长老友善的态度和诱人的食物面前,不由自主地松懈了几分。他谨慎地观察了一下食物,见章知若和陆皓已经迫不及待地拿起烤肉大快朵颐,谢虞扒起了米饭,谢铭也端起了茶杯,这才试探性地夹了一筷子野菜送入口中。
章知若和陆皓的学术热情被点燃了,他们一边吃着美味的烤肉,一边兴奋地和贡玛长老聊天,问题像连珠炮一样抛出。
“贡玛长老!这些图腾太神奇了!它们代表着什麽?是祖先的传说吗?”章知若眼睛发亮,录音笔已经打开。
“那个螺旋图腾!它是否象征着某种宇宙观或者生命的循环?”陆皓推了推眼镜,镜片後的目光充满求知欲。
贡玛长老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耐心地听着,用她那带着口音的汉语缓缓回答:“都是祖辈传下来的老东西啦。。。。。螺旋?哦,那是‘回响’,象征。。。。嗯。。。。。生命的延续和。。。。山林的呼吸。具体的老规矩,我也说不清咯,太久远了。”
她避开了所有具体的文化内涵和宗教意义,只停留在模糊的“祖先”丶“山林”丶“规矩”层面,用“太久远”丶“说不清”轻轻带过。
谢铭的心思完全不在图腾和文化上,他机械性的嚼着菜,目光贪婪地扫视着竹楼内部的细节。。。。。墙角悬挂的丶用某种黝黑发亮的材质制成的风铃;竹墙上镶嵌的丶打磨光滑的矿石薄片;甚至贡玛长老手腕上戴着的一个不起眼的丶同样由矿石雕琢的手镯。那些矿石的色泽丶质感丶隐约透出的内部结构。。。。。让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呼吸变得粗重,几乎要压抑不住那份狂喜。
他强作镇定,放下筷子脸上堆起热切的笑容,对着贡玛长老说道:“长老,你们寨子真是人杰地灵啊!这些装饰用的石头,看着就很不一般,油光水滑的,是咱们这山里的特産吗?我们搞地质勘探的,就喜欢研究这些。”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学术探讨,但眼底那份灼热几乎要喷薄而出。
贡玛长老眼珠转向谢铭,脸上挂起微笑,她慢悠悠地放下茶杯,枯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手腕上的矿石镯子,声音依旧温和平缓:“哦,这些石头啊。。。。。山里捡的,不值什麽钱。我们祖辈用惯了,看着顺眼就镶上去了。”
谢铭哪里肯信,他压抑着激动问道:“长老您太谦虚了!这成色,这密度。。。。绝对是稀罕物!您看,我们大老远来一趟也不容易,能不能。。。。。咳,我是说,能不能带我们去看看这种石头産出的地方?长长见识!纯学术研究!”他努力把“矿脉”这个词咽了回去,换上了更无害的“産出地”。
贡玛长老静静地看着谢铭,脸上的笑容似乎更温和了,她沉吟了片刻,在谢铭几乎要按捺不住再次开口时,才缓缓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远来是客。。。。。既然客人想看,那明天天气好的话,可以带你去山後看看,那里是有一些特别的石头。”
谢铭连声道谢,脸上瞬间溢出喜悦,可是很快收敛了。尽管他被矿藏的诱惑冲昏了头脑,但多年军旅生涯养成的本能,让他潜意识里绷紧了一根弦。。。。。对方答应得太快,未必是好事。可是想到债务,想到曾经热带雨林执行高风险任务的经历,他还是没有过分在意心头那丝疑虑。
武安平微微皱了下眉,同样觉得贡玛长老答应得似乎有点太轻易了,但看着谢铭带着喜悦的样子,想起他背负的债务,又看看眼前这平静祥和的氛围,他最终也没说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