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极致的痛苦。
那并非来自胸口被贯穿的伤口,而是源于更深层丶更本质的地方。仿佛有亿万颗冰冷的丶带着尖刺的种子,在霍清强行喂入的孢子粉末进入体内的瞬间,便在谢虞每一寸血肉丶每一个细胞深处生根发芽!
灼烧!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流,焚烧着五脏六腑!
撕裂!剧痛似乎要将她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扯碎丶碾磨!
冰封!骨髓深处渗出刺骨的寒意,冻结灵魂!
麻痒!亿万只细小的虫子在皮下蠕动丶啃噬!
这些感觉并非单一存在,而是疯狂地交织丶轮替丶叠加。将谢虞早已濒临崩溃的意识彻底拖入了无间地狱。她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投入熔炉又瞬间投入冰海的铁块,在极致的酷热与严寒中反复淬炼丶变形丶哀嚎。
她的身体在简陋的石床上剧烈地抽搐丶痉挛,沾着汗水丶血水的伤口在孢子作用下开始诡异地蠕动,一种散发着微弱荧光的粘稠液体浸透了身下的草席。皮肤下,那些幽蓝色的孢子粉末仿佛活了过来,化作无数细密的丶如同菌丝般的脉络,在她苍白的肌肤下蔓延丶鼓胀,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丶如同活物般的灰白色纹路,如同蔓延的菌斑。
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滚烫的刀片,每一次心跳都带来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她的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丶如同野兽濒死的嘶鸣,却又被巨大的痛苦扼住,只能化作压抑的呜咽。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沉浮,时而陷入无边的黑暗,时而被更尖锐的痛苦刺醒。她仿佛看到哥哥坠落的深渊,看到武安平爆裂的血雾,看到陆皓狰狞的脸…所有的恐惧丶绝望丶悔恨,都被这极致的痛苦无限放大,成为折磨她灵魂的又一道酷刑。
贡玛长老来看过一次。她站在石床边,眼睛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审视。她看着谢虞皮肤下蔓延的灰白菌斑,看着伤口处那些异常蠕动的肉芽和闪烁的微光,微微颔首,对看守的寨民吩咐道:“给她换到西边那间有地热的石屋去。用最好的条件照顾。”这并非仁慈,而是对一个可能转化成功的新同族的初步认可。毕竟,能熬过最初融合痛苦的人,万中无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天,也许更久。那如同置身炼狱的极致痛苦,如同退潮般,开始缓慢地丶极其不情愿地消退。虽然身体依旧虚弱,骨头像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酸痛无力,胸口也残留着闷痛,但那种来自细胞层面的丶要将她彻底撕碎的灼烧感和撕裂感,终于渐渐平息了。
谢虞在一种极度的疲惫和虚弱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阴暗潮湿的牢房石壁,而是一间相对宽敞丶干燥的石屋。墙壁被打磨得较为平整,地面铺着干净的草席,角落里甚至有一个小小的丶冒着热气的温泉眼,散发着淡淡的硫磺味和湿润的暖意。阳光透过石窗的缝隙洒进来,带来一丝久违的暖意。
她动了动手指,感觉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她下意识地擡起手,想揉揉依旧胀痛的额角。
然後,她僵住了。
她看到自己的手背和小臂上,布满了奇异的丶如同蛛网般蔓延的灰白色纹路!那纹路并非静止,在光线下似乎还在极其缓慢地丶如同呼吸般微微脉动!她猛地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看到自己胸口那原本致命的伤口处,覆盖着一层纱布。但更让她惊骇的是,纱布周围的皮肤,同样布满了那种灰白色的丶仿佛活物般的纹路,甚至比手臂上的更加密集!
“啊。。。。”一声短促的丶充满惊恐的抽气从她喉咙里挤出。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带来一阵闷痛。
就在这时,石屋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穿着深色麻布衣丶脸上带着明显敬畏神色的年轻寨民端着陶碗走进来。当她看到谢虞醒来,并且正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臂时,她的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眼中流露出一种混合着恐惧丶敬畏和。。。。。崇拜的复杂光芒。
“使。。。。。使者!您醒了!”寨民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恭敬,她连忙放下陶碗,快步走到床边,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什麽,“您感觉怎麽样?长老吩咐给您熬了安神的药汤。。。。。”
使者?谢虞被这个称呼彻底弄懵了。她看着寨民那副毕恭毕敬丶甚至不敢直视自己的模样,再联想到之前被当作祭品时寨民的冷漠和凶残,巨大的荒谬感和不真实感让她瞬间清醒了大半。
“你。。。。。叫我什麽?”谢虞的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难以置信。
寨民的头垂得更低了:“使。。。。。使者。。。。。您。。。。。您被伟大的山灵选中,成为了新的使者。。。。。和清使一样。。。。。”她的语气充满了理所当然的敬畏。
山灵选中?使者?清使?霍清?
谢虞的大脑一片混乱。就在这时,另一个身影出现在了门口,倚着门框,挡住了部分光线。
是霍清。
她脸上没什麽表情,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正静静地丶带着一种很复杂的情绪,看着床上惊魂未定的谢虞。
“你醒了。”霍清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她挥了挥手,示意那个诚惶诚恐的寨民退下。
石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霍清缓步走到床边,目光扫过谢虞手臂和胸口裸露出的灰白菌斑,又落在她惊恐未定的脸上。
谢虞缓缓转过头,惊魂未定的神色褪去,眼神又重新回归空洞,只是很平静地看着霍清的脸,没有质问,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
霍清拉过一张石凳坐下,迎着她的目光,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她开口了,声音清晰而冰冷,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那天你濒死时,我喂你吃下的,是源生之孢。”霍清的声音不高,缓缓说着,“一种…能改变生命形态的东西。你熬过了融合的痛苦,活了下来。所以,你和我一样了。”她指了指自己小麦色皮肤下那若隐若现的丶同样质感的灰白印记。
谢虞的眼神依旧空洞,仿佛没有听懂。
“我救了你。”霍清继续说道,“或者说,给了你一个。。。。。继续活着的机会。以另一种形态。”她看着谢虞空洞的表情,继续说道:“你现在是寨子里新的使者。寨民敬畏这份力量,敬畏山灵的恩赐,因为你是山灵选中的人,是这片土地认可的。。。。。存在。你。。。。。”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丶带着讽刺的弧度,“。。。。。你不再属于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