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情况非常糟糕,脱水,感染,营养不良,能活下来真是奇迹。”霍清的语气带着专业人士的冷静和一丝对生命的感慨,“我发现她时,她几乎已经没有意识了。”
医学检查是最大的关卡。抽血丶CT丶心电图…谢虞躺在冰冷的仪器上,心中默念着霍清教导的内敛与模拟。她集中精神,将意念沉入体内的孢核,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它,让体征呈现出一个虚弱人类的模样。
检查结果出来了:严重营养不良丶多处软组织挫裂伤伴感染丶轻度电解质紊乱丶窦性心动过缓。。。。所有指标都指向一个在极端环境下挣扎求生丶侥幸生还的幸存者,没有任何超出医学认知的异常。
警官和法医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在报告上签了字。谢虞的奇迹生还故事,结合发现的残骸和霍清这个无可挑剔的救援者,构成了一个虽然离奇但逻辑上能自洽的完整链条。官方很快发布了公告,为这场不幸的探险意外画上了句号。
出院那天,阳光异常刺眼,仿佛要将这“奇迹生还”镀上一层不真实的光晕。脸色苍白的谢虞刚在霍清的搀扶下走出医院大楼的玻璃门,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便猛地刺破了医院的宁静。
“小虞!我的女儿啊──!!!”
“小虞!你还活着!老天有眼啊──!!!”
一对头发凌乱丶面容憔悴不堪的中年夫妇失控地冲了过来。女人──谢虞的母亲,几乎是扑倒在谢虞脚下,双手死死抱住她的腿,嚎啕大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身体因为巨大的激动和後怕而剧烈颤抖。
男人──谢虞的父亲,也是老泪纵横,嘴唇哆嗦着,想伸手去摸女儿的脸,却又怕碰碎了这失而复得的幻影,只能颤抖着手悬在半空,一遍遍重复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爸以为。。。。爸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啊!”
周围的病患和家属纷纷侧目,被这悲喜交加的场景所感染,有人唏嘘,有人抹泪。
谢虞被母亲死死抱着,感受着那汹涌的丶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她的裤脚,听着父亲那语无伦次的哽咽。她像一尊冰冷的石像,僵硬地站在那里。阳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却照不进她眼底的深渊。母亲滚烫的泪水,父亲颤抖的双手,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这一切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丶冰冷的毛玻璃。她能看到父母的悲痛与狂喜,但她的心湖,却像一片死寂的冰原。
一切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妈。。。。爸。。。。”谢虞张了张嘴,喉咙里挤出两个干涩的音节。她的声音听起来空洞而遥远。
母亲擡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女儿异常平静丶甚至可以说是麻木的脸,那眼神里没有劫後馀生的狂喜,只有一片死寂的茫然。母亲的心猛地一揪:“小虞?小虞你怎麽了?你别吓妈啊!你看看妈妈!你看看爸爸啊!”她用力摇晃着谢虞的胳膊。
谢虞的目光缓缓聚焦在母亲布满泪痕丶写满担忧的脸上,又移到父亲那同样充满不安和探究的眼神上。她试图扯动嘴角,最终只形成一个极其僵硬丶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我。。。。没事。”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干涩,“就是。。。。有点累。”
这时,谢虞的父亲才注意到一直安静站在女儿身旁丶气质清冷的霍清。他擦了擦眼泪,带着浓重的鼻音,急切而感激地问道:“这位。。。。这位就是霍女士吧?警察都跟我们说了!是您。。。。是您救了小虞!恩人啊!您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说着,他就要给霍清鞠躬。
谢虞的母亲也反应过来,连忙松开抱着女儿腿的手,挣扎着站起来,对着霍清就要下跪:“恩人!谢谢您!谢谢您救了我女儿!我们已经没了儿子,要是再没了女儿。。。。我们老两口。。。。我们老两口可怎麽活啊!”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再次哽咽。
霍清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要下跪的谢母,动作沉稳有力。她的脸上依旧没什麽表情,只是微微颔首,礼貌回道:“叔叔阿姨,不必这样。我只是碰巧遇上了,做了该做的事。”她巧妙地避开了救命恩人这个过于沉重的头衔,将一切归结为碰巧和该做的事。
“碰巧?该做的事?”谢父激动地摇头,“霍女士您太谦虚了!警察都说了,那片林子有多危险!要不是您这样的专家,有经验,有胆识,还恰好在那儿。。。。小虞她。。。。她肯定就。。。。”他说不下去,只是用力握住霍清的手,老泪纵横,“谢谢!真的谢谢您!您是我们全家的恩人!”
“是啊!霍女士!您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谢母也紧紧抓住霍清的另一只手,泣不成声,“我们。。。。我们真不知道该怎麽报答您。。。。”
霍清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动作自然,没有显得失礼。
她将手中的保温杯递给谢虞:“你先喝点水。”
然後才转向情绪依旧激动的谢家父母,语气带着一种专业人士的安抚:“叔叔阿姨,你们的心情我理解。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让谢虞好好休息。她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创伤和长时间的虚弱,精神和身体都处于极度疲惫的状态。情绪波动太大对她恢复不利。先带她回家,让她静养吧。”
“对对对!霍女士说得对!”谢父连声应道,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回家!我们回家!回家好好休息!”
他看向霍清,眼神充满了信任和恳求,“霍女士,您。。。。您看小虞现在这样。。。。我们。。。。我们也不太懂。。。。您能不能。。。。能不能再指点指点我们,该怎麽照顾她?或者。。。。或者您要是方便。。。。”
霍清看了一眼身旁捧着水杯丶眼神空洞望着远处丶仿佛周遭一切都与她无关的谢虞,平静地回答道:“谢虞的身体需要专业的康复调理和心理疏导。我正好在省城有些事情要处理,会暂时停留一段时间。如果你们不介意,我可以定期去看看她,提供一些恢复建议。”她的话滴水不漏,既给了谢家父母定心丸,也为自己後续的看顾提供了完美的理由。
“不介意!不介意!怎麽会介意!”谢父谢母几乎是异口同声,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和感激涕零的表情,“太好了!有霍女士您在,我们就放心了!真是太麻烦您了!太感谢您了!”
霍清微微颔首:“应该的。”
谢虞机械地喝着水,温水流过喉咙,却感觉不到丝毫活着的实感,也冲不散那层将她和父母丶和这个世界隔绝开来的冰冷毛玻璃。她听着父母对霍清那发自肺腑丶充满感激的千恩万谢,看着霍清那冷静丶专业丶仿佛一切尽在掌控的侧脸。。。。。。
她心头涌起巨大的荒诞感。
他们感激的,是害她家破人亡丶将她变成怪物的元凶之一。
他们信任的,是将她拖入永恒诅咒的看守。
他们寻求帮助的,是她在这冰冷世界里唯一的同类和无法摆脱的共生者。
“嗯。”谢虞低声应了一句,目光越过感恩戴德的父母和冷静自持的霍清,投向车水马龙的街道尽头,空洞而茫然。